八十年代初,東北實行分產到戶,不僅土地分給了老百姓,牲口、牛馬和農具板車也都分到了社員手裡。
靠山屯的老趙把頭,是遠近聞名的莊稼好手,農活樣樣拿得起放得下,擺弄牲口更是行家。
這次分牲口,老趙家分到一頭大黃牛,還是母的。
老趙一家高興壞了——活兒乾得好,還能下崽,簡直是天大的好事。
大黃牛力氣足,耕完自家地,老趙就收點錢或雞鴨煙酒,趕著它去給彆人家乾活。
全村的地裡,幾乎都留下過大黃牛辛勤耕作的影子。
這牛脾氣好,任勞任怨,不管大人小孩都能使喚,乾活從不偷懶,用不著吆喝鞭打,總是悶頭出力。
那時候屯裡有句順口溜:“母牛生母牛,三年五個頭。”
意思是如果這大黃牛能生下一頭小母牛,不出三年,老趙家就能有一院子的牛。
大家都盼著它早日懷崽,最好生下個“金疙瘩”。
可大黃牛有個讓人發愁的毛病——一直懷不上崽。
老趙想起來就窩火,添草料時總忍不住抽它一鞭子。
大黃牛隻是睜著烏黑溫順的眼睛,稍稍退後兩步,連吃草都小心翼翼,生怕再惹主人生氣。
終於到了第二年,大黃牛懷上了。
看著它肚子一天天鼓起來,全家人都笑開了花。
老趙喂的草料也比以往精細許多。
等到足月,大黃牛生下一頭健壯的小牛犢,圍著母親撒歡蹦跳。
可這小牛犢的性子跟它娘完全相反,又強又野,牛欄根本關不住它,三天兩頭偷跑出去。
它橫衝直撞,踩壞了不少人家的菜園莊稼,天天有人上門告狀。
老趙見這“金疙瘩”這麼不聽話,也來了火氣——這麼個禍害,將來誰肯花錢買?
每次小牛跑遠,老趙就使勁抽打大黃牛,逼它叫喚。
牛犢戀母,一聽見叫聲,不管多遠都會跑回來。
等小牛一進院子,老趙立刻用繩子勒住它的脖子,狠狠抽打。
大黃牛急得直蹬蹄子。
後來小牛再跑,不管老趙怎麼打,大黃牛都不肯叫了。
村裡人看著被踩壞的莊稼心疼,卻忘了這堅硬的土地都是大黃牛一步步犁出來的。
大家聚在老趙家門口喊:“打它!不聽話就往死裡打!打服這個畜生!”
老趙實在管不住這無法無天的小牛犢,狠下心來,等它長到半歲,就找人幫忙給它穿鼻子。
心想拴上鐵環繩索,看它還怎麼跑。
穿鼻那天,燒紅的鐵棍冒著白煙,把小牛犢嚇瘋了。
幾個壯漢都拉不住,它在院子裡橫衝直撞,見無路可逃,突然回頭對母親發出一聲長長的哀叫,一頭撞向井邊的石堰。
石堰塌了半邊,實驗也撞斷了,剛長出的犄角齊根斷裂。
小牛犢“砰”地倒在塵土中,血從腦袋的裂縫流過眼睛,淌了一地,再也不動了。
“金疙瘩”就這麼活生生撞死在眾人眼前,死在大黃牛眼皮底下。
一向溫順的大黃牛,漆黑的眼睛裡泛起一層血光,看得周圍人不寒而栗,一個個訕訕地縮回頭。
死了的牛犢不值錢了,隻剩一身皮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