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舟山這地方,海是主角。一千三百多個島像被撒在東海裡,潮漲時隱去大半,潮落時露出黑黢黢的礁石,礁石縫裡嵌著貝殼、碎木,還有很多說不清來曆的舊物。
老漁民說,那是沉船上的東西,被海浪一點點推上了岸。
群島周圍的海,脾氣古怪。
前一秒還風平浪靜,後一秒就能掀起兩層樓高的浪;霧也邪門,白花花的一片,能把船帆都染成乳色,連太陽都穿不透,本地人叫它“海幔子”,說裡麵藏著東西,專勾迷路的船。
2018年秋,岱山港的潮水退得比往年急,露出黑黑的灘塗,上麵爬滿了小螃蟹。
老漁民陳阿福駕著他的“小福星號”小舢板,去東霍山附近收蟹籠。那地方是遠海,礁石多,魚也多,就是霧大,尤其是清晨,能見度不足十米。
剛過東霍山燈塔,陳阿福就覺得不對勁。霧裡好像有個大家夥,白花花的,一動不動。
他眯著眼看了半天,心裡“咯噔”一下。是艘遊輪,足有十幾層樓高,在霧裡像座擱淺的冰山。
這船新得離譜。甲板上的遮陽棚是藍白相間的,乾乾淨淨,欄杆擦得能照見他的影子,連救生圈上的紅漆都亮得晃眼。船身上刷著“drea”,底下還有行中文“夢想號”,那字體歪歪扭扭的,筆畫像被水泡過,軟趴趴地貼在船身上。
陳阿福在海裡混了四十年,見過走私船被查後棄在海上的,見過台風刮斷桅杆的破船,從沒見過這麼新的豪華遊輪漂在野海。
就像剛從碼頭開出來,突然被人忘在了這兒。
他用篙子鉤住船舷的軟梯,那軟梯是尼龍的,摸著發潮,不像曬了很久。
攀上去時,軟梯咯吱直響響。陳阿福爬到一半往下看,自己的“小福星號”在霧裡像片葉子飄在海麵上,看的他心裡直發虛。
甲板上空蕩蕩的,風刮過遮陽棚,“嘩啦啦”響。
船艙門沒鎖,一推就開,一股泡麵味混著海水腥氣湧出來。陳阿福抽了抽鼻子,是兒子愛吃的海鮮味泡麵。隻是這味兒裡,還摻著點死魚曬過的腥氣。
餐廳裡,幾十張桌子擺得整整齊齊,桌布白淨,椅子一律朝外。靠窗的桌上,放著半碗泡麵,湯沒乾,麵條泡得發脹,旁邊堆著個雞蛋殼,殼上的膜亮晶晶的,像剛剝的。
陳阿福伸手摸了摸桌子上的泡麵,還有點溫度。不像放了很久。
“有人嗎?”他喊了一聲,船艙裡響起回聲,嚇得他自己一哆嗦。
廚房裡更邪門。水龍頭滴著水,“嗒、嗒”響,節奏均勻得像鐘表。水池裡泡著個不鏽鋼鍋,半鍋米飯上長了層綠黴,像鋪了層苔蘚。冰箱裡塞滿了東西:麵包、火腿、可樂,還有兩盒速凍餃子,凍得硬邦邦的。
他掏出手機想報警,才發現手機沒信號。
陳阿福正著急呢,眼角瞥見走廊儘頭的鏡子,鏡子裡有個人影,穿服務生製服,端著盤子往前走。
他猛地回頭,走廊空空的,隻有風卷著紙片到處飛。
“媽的,眼花了。”他罵了句,轉身往甲板走,剛到門口,聽見身後“哢噠”一聲。回頭看,餐廳的椅子自己挪了挪,正好對著門口,像是有人要坐下來。
陳阿福嚇的魂都飛了,連滾帶爬下了軟梯,開著舢板就往回衝,蟹籠都忘了收。
回到岱山港,他哆哆嗦嗦跟漁港管理處說了這事,結果人家以為他喝多了。
直到第二天,海事局的巡邏艇竟真找到了那艘船。
後來聽海事局的人說,“夢想號”是馬來西亞船東的,兩年前就報了廢,說已經拆解了。
可船上的乘客名單、船員證件都在,還有本日記,最後一頁寫著:“海霧太大,看不見燈塔了,船好像在自己走……”字跡歪歪扭扭,像是寫的時候手抖的厲害。
最邪門的是那碗泡麵。化驗說麵條還新鮮,雞蛋殼上的dna,比對到一個韓國遊客。
那個韓國遊客兩年前在南海失蹤了,他又是怎麼跑到舟山的船上來的?
陳阿福從那以後再沒出過遠海,每天坐在港口礁石上抽煙,看見霧就罵:“海裡的東西,彆往岸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