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磊第一次踏進鬼樓，是2012年秋天。他三十歲，是建築設計院的工程師，受開發商委托，來勘察樓體結構，看看能不能拆了重建。
當時的鬼樓，已經成了“探險聖地”。網上總有人發帖子，說在樓裡拍到了“鬼影”，還有人傳十三樓的牆會滲血。
張磊是無神論者，聽到這些隻當做是謠言。畢竟就是鋼筋混凝土蓋的樓，哪來那麼多怪事？
他這次帶了自己的團隊，一共五人背著測量儀和圖紙，從裙樓入口進去。
樓裡比想象中更破，樓梯扶手鏽得一碰就掉渣，走在上麵“嘎吱”響，像隨時會塌一樣。
“張工，這樓太邪乎了，要不彆測了？”助理小王臉色發白。他剛在二樓踩空了一級台階差點摔下去，台階上就像有油一樣的滑。
“彆瞎想，老樓都這樣。”張磊皺著眉頭打開圖紙。
這是1995年的原始設計圖，十三樓原本是設備層，後來改成了辦公區，圖紙上標著“承重達標”。
但實際測量結果卻不對勁。
十三樓的承重牆，硬度比設計值低了三成，像是被水泡過，鋼筋鏽蝕得厲害。張磊敲了敲牆麵，聲音發空，不像實心磚。
“奇怪，”他摸著牆，“這牆像是後補的。”
團隊裡的老工程師李工，突然“咦”了一聲。他指著牆角的一處灰縫：“這水泥不對勁，裡麵摻了東西。”
他用小刀刮下一點，放在手心搓，“是紅土，還有……骨頭渣？”
張磊心裡一沉。他想起之前查的資料，1997年工地確實出過事，死了四個工人，都在十三樓。
當時的報道說是“安全事故”，但家屬鬨過，說工地瞞報。
“繼續測。”張磊壓下雜念。
到了下午，怪事開始發生。
測量儀突然失靈，屏幕上的數據亂跳，顯示十三樓的承重忽高忽低，像有東西在上麵壓著。
小王的對講機裡，突然傳出雜音，夾雜著模糊的說話聲，像是有人在喊：“不夠……還得添……”
“張工，我聽見了！”小王嚇得把對講機扔了，“是個老頭的聲音！”
張磊撿起對講機，雜音已經沒了。他看了下表。下午三點整，正是1997年那個鋼筋工摔下來的時間。
“彆慌，對講機串線了。”張磊強作鎮定，“今天先到這，明天再來。”
回去的路上，李工跟張磊說：“我剛才在十三樓牆角，看見個記號，像個賬本上的戳。”他比劃著，“圓的，裡麵有個‘秦’字。”
張磊心裡一動。他查過遇難工人的資料，鋼筋工就姓秦，叫秦哲。
第二天，他們再去時，十三樓的牆麵變了。原本返潮的牆根，乾得裂了縫，裂縫裡露出紅色的土，像一條條血絲。
測量儀還是失靈，屏幕上突然跳出一行字，不是數據，是：“還差一個。”
張磊想起李娟說的那個夢，還有秦哲賬本上的字。
他突然明白，為什麼1997年死了四個人。
開發商當年為了趕工期，在十三樓偷工減料，用紅土和碎磚代替水泥，結果樓體不穩，出了事故。
而那句“還差一個”，像是某種詛咒，在找替死鬼。
“撤。”張磊當機立斷，“這樓不能拆，也不能動。”
開發商罵他迷信，但張磊堅持放棄項目。他把圖紙鎖進抽屜，上麵標著十三樓的位置，被他畫了個紅圈。
後來有次整理抽屜，他發現圖紙上的紅圈裡，多了個小小的手印，像孩子的手，按在“秦”字記號上。
張磊再也沒接過公主嶺的項目。他常想起鬼樓，想起十三樓的紅牆，總覺得那樓像個張開的嘴，在等下一個人掉進去。
2023年的鬼樓，還是老樣子。
彙融花園的居民路過時，會繞著走。黃土包市場的攤主，收攤後從不往樓那邊看。
有網紅來拍視頻，進去十分鐘就出來，說在十三樓聽見有人數數，從一到四，然後停了，像是在等第五個。
有人在樓門口擺了個香爐，常年有人燒香。
香灰堆裡，偶爾會出現奇怪的東西。半塊奶糖、一張作業本紙、甚至有次發現了個小小的工裝紐扣，鏽得發綠。
去年秋天，彙融花園搞管道維修，挖土機在鬼樓牆根下刨出個鐵盒子。打開一看，裡麵是本泛黃的作業本，封皮上“秦曉”兩個字被水泡得發漲，最後一頁用鉛筆寫著：“爸爸說，十三樓的牆砌完，就帶我去吃冰糖葫蘆。”
旁邊畫了個歪歪扭扭的糖葫蘆，紅得像血。挖土機司機沒敢拿，又給埋了回去，當天晚上就夢見個紮羊角辮的小姑娘，舉著空竹簽問他：“看見我的糖葫蘆了嗎？”
張磊後來去了趟公主嶺，特意繞到鬼樓附近。他站在馬路對麵看，樓體上的裂縫裡長出了野樹，枝椏歪歪扭扭地探進十三樓的窗洞，像有人從裡麵往外伸胳膊。風過時，樹葉“沙沙”響，他忽然聽出點門道——那節奏，像有人在數“一、二、三、四”，數到四就停，停一會兒又從頭數，跟當年對講機裡的雜音一個調調。
今年開春，有個年輕媳婦抱著孩子在鬼樓附近曬太陽，孩子突然指著十三樓笑，拍手說：“阿姨在扔糖！”媳婦抬頭，啥也沒看見，卻在腳邊發現塊水果奶糖，糖紙都沒化，像剛從兜裡掉出來的。
現在的鬼樓，裂縫裡的野樹越長越高，快遮住十三樓的窗了。附近的人路過，還是會繞著走，但眼神裡少了點怕，多了點說不清的念想。
就像王大爺說的：“甭管裡頭是啥，總歸是在等點啥。等哪天那樹把窗全遮住了，等哪天有人把那牆真砌完了，說不定就走了。”
隻是誰也不知道，那沒數完的“五”，那沒吃到的糖葫蘆，那沒砌完的紅牆，要在這不大不小的城裡，等多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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