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天突然陰了下來，刮起了風，吳嬸說可能要下雨，讓我們早點回民宿。回到民宿，遠遠就看見院子裡站著個熟悉的身影。
竟然是石藥師。她手裡拎著個深青色的布包，站在曬草藥的竹篩子旁，不像早上在樟樹下那樣滿臉慍怒，臉色緩和了不少。
見我們回來，石藥師主動迎了兩步，把布包遞到朵朵媽媽麵前，聲音很溫和，“這是給孩子的。”她頓了頓，解釋道，“裡麵是我畫的蠟染圖案紙，還有幾片曬乾的驅蚊草藥，晚上睡覺前放在窗戶邊，既能驅蚊，也能讓孩子睡個安穩覺。昨晚的事，是我們沒跟你們說清楚村裡的忌諱，讓孩子受驚嚇了。”
朵朵媽媽趕緊雙手接過布包，連聲道謝：“謝謝您，石藥師，真是讓您費心了。朵朵這孩子，總念叨著要跟您學畫蠟染，之前是她亂說話衝撞了您，您可彆往心裡去。”
石藥師擺了擺手，沒多說什麼，目光轉向躲在媽媽身後的朵朵。她往前挪了兩步，慢慢蹲下身，眼神裡多了幾分柔和，跟朵朵說，“孩子，不是奶奶凶你，以後彆隨便指老樟樹的影子，樹神會不高興的。你要是喜歡畫畫，下次再來村裡，奶奶教你畫樹，畫咱們村最好看的老樟樹，好不好？”
朵朵剛開始還有點怯生生的，見石藥師語氣溫和，又想起早上收到的蠟染兔子，慢慢從媽媽身後探出頭，小聲點了點頭：“好……謝謝石奶奶，我下次來，一定不亂說話了。”
石藥師看著朵朵認真的模樣，終於露出了一點笑，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轉身走了。
走的時候她還跟吳嬸說：“晚上讓他們關好門窗，彆讓孩子靠近窗邊，要是聽見雞叫，彆害怕，是正常的，村裡的公雞晚上也會叫幾聲，嚇嚇偷糧食的老鼠。”
吳嬸連忙應下，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才轉頭跟我們說：“石藥師這是真心疼孩子，平時她可少跟外人說這麼多話。”
當天晚上，果然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打在窗戶上，像在敲鼓，還夾雜著雷聲，不過不大，遠處傳來，悶悶的。我們在民宿裡吃了晚飯，吳嬸做了糯米飯和酸湯肥牛，還有清炒的土豆絲，味道特彆好。
朵朵吃飽了，就搬了個小凳子坐在桌邊，從背包裡掏出石藥師給的蠟染圖案紙。紙上畫著簡化的藤蔓和樟樹，線條流暢溫柔。
朵朵拿著蠟筆在小本子上臨摹，一筆一劃學得有模有樣，連藤蔓的弧度都儘力模仿，畫到滿意的地方，還會舉起來給我們看：“你們看！我畫的藤蔓跟石奶奶的一樣！我以後要當蠟染畫家，畫好多好多蠟染，送給李爺爺、吳嬸，還有石奶奶！”
我爸則在整理白天拍的照片，還跟朵朵爸爸討論怎麼把照片做成文創產品：“你看這張樹影的照片，要是印在筆記本上，肯定好看，再配上朵朵畫的小畫，肯定受歡迎。”
朵朵爸爸也覺得可行，還說回去後要跟團隊商量，把占裡村的民俗做成係列文創，讓更多人知道這個村子。兩人越聊越投入，連窗外的雨聲都差點忘了。
半夜的時候，我突然被一陣尖銳的雞叫聲吵醒——不是一隻公雞的叫聲，是全村的白公雞好像都受了驚，此起彼伏地叫著，聲音淒厲又急促，把夜裡的寂靜撕得粉碎，連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都被蓋過了。我心裡一緊，第一反應就是擔心朵朵，趕緊披了件外套坐起來，剛走到門口，就聽見隔壁傳來朵朵帶著哭腔的尖叫聲：“媽媽！樹影在窗戶上！它在看我！它還在動！”
我和我爸趕緊衝過去，推開門就看見讓人頭皮發麻的一幕。剛才還下著雨的天，不知什麼時候停了，清冷的月光透過窗戶，在牆上投出個巨大的樹影。
那樹影的形狀，跟白天在老樟樹下看到的“抱娃影”一模一樣。一道修長的影子彎腰站著，懷裡像抱著個小小的“孩子”，正對著朵朵的床頭慢慢晃悠，影子的“手臂”還在輕輕揮動，像是在跟朵朵打招呼，又像是要伸手夠到床上。
更嚇人的是，窗戶縫裡飄進來幾片綠油油的葉子，葉片上還帶著點濕潤的泥土，跟石藥師口袋裡裝的、朵朵說“紅衣服阿姨”拿的葉子一模一樣。其中一片落在朵朵的枕頭上，還有一片輕輕飄到她懷裡的雪球身上，沾在了兔子的絨毛上，怎麼都抖不掉。
“快把窗簾拉上！”朵朵爸爸反應最快，手忙腳亂地拉上窗簾，厚厚的布簾一合上，屋裡瞬間暗了下來，牆上的樹影也消失了。
朵朵緊緊抱著雪球縮在被子裡，哭得渾身發抖，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滴滴掉在雪球的白絨毛上，把絨毛浸得濕漉漉的：“是昨晚的阿姨！她又來送葉子了！她還跟我說……說要帶雪球走！她說雪球跟她的孩子一樣可愛，讓雪球陪她……”
就在屋裡一片慌亂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伴隨著吳嬸帶著慌促的聲音：“開門！快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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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趕緊過去開門，就看見吳嬸站在門口，手裡緊緊攥著個布包，頭發有些亂，臉上滿是焦急，連圍裙上都沾了點泥土。
“你們快走吧，現在就走！石藥師剛匆匆跑來找我，讓我把這個給你們，還說‘樹神不喜歡外人待太久，帶著孩子趕緊走，彆回頭，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
吳嬸把布包塞到我媽手裡，又補充道：“石藥師說，這裡麵的綠葉都是‘換花草’的伴生藤，曬乾了能驅邪，你們放在車上，能保一路平安。她還說……彆問太多，抓緊時間走，再晚就來不及了。”
我們一聽這話，再也不敢多等，趕緊分頭收拾東西。我爸扛起相機包，把三腳架、鏡頭這些貴重物件一股腦塞進後備箱，動作比平時快了好幾倍。
我媽一邊幫朵朵穿外套，一邊把石藥師給的草藥和蠟染圖案小心翼翼放進隨身包裡，還不忘叮囑我“把證件都帶好”。朵朵爸爸則一路小跑到院子門口發動汽車，車燈“唰”地亮起來，兩道光柱打在青石板路上，在夜裡顯得格外刺眼。
朵朵全程緊緊抱著雪球，小臉埋在她媽媽懷裡，聲音帶著點委屈的鼻音，小聲問：“媽媽，我們還會回來嗎？我還沒跟石奶奶學畫樟樹呢，也還沒給雪球染花衣服……雪球還沒見過藍靛缸呢。”
朵朵媽媽低頭摸了摸朵朵的頭，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些：“以後再帶你來，好不好？等你再長大一點，我們再來占裡村，跟石奶奶學畫蠟染，跟樹神好好打招呼，還帶雪球看藍靛缸怎麼染出好看的藍色。”
我看見朵朵媽媽的手在輕輕發抖，顯然也還沒從剛才的驚嚇裡緩過來，隻是不想讓孩子看出自己的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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