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發動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一眼民宿的院子。吳嬸還站在門口朝我們揮手，遠處的老樟樹方向，似乎有一道淡淡的影子晃了晃，又很快消失在夜色裡。
村裡的公雞已經不叫了，隻有汽車的引擎聲在安靜的山裡回蕩，帶著我們慢慢駛離了這個藏著太多故事的小村子。
朵朵趴在車窗上，小臉蛋貼著玻璃，一直望著占裡村的方向，直到村子的輪廓徹底消失在夜色裡，才慢慢轉過身，靠在媽媽懷裡小聲說：“媽媽，剛才我好像又聽見那個阿姨的聲音了。她說她隻是想看看雪球，不是要抓我，還說樹神會保護我們的，讓我們路上小心，彆開太快……”
朵朵媽媽愣了一下，隨即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沒說話，隻是把她抱得更緊了些。
開上山坡以後，路上的車漸漸多了起來，遠處的城鎮燈光像星星一樣亮著，越來越近。
我爸靠在副駕椅子上，擰開礦泉水瓶喝了一口，突然感慨起來，“這趟沒白來，雖然中間有點嚇人，但真長見識了。多了解了解老祖宗的規矩，還有這些民俗，也挺有意思的。你看那蠟染，多好看。還有石藥師，還有石藥師，一開始看著冷冰冰的，其實還是心善。知道朵朵受了驚，特意送草藥送蠟染圖案，是個麵冷心熱的好人。”
我媽聽著這話也連連點頭，緊繃的肩膀終於放鬆下來，“是啊，蠟染真好看，那個老奶奶的手藝也是真好，我都看入迷了。下次要是有機會再來，真想見見傳說中的‘換花草’長啥樣”
“就是可彆再遇到這些嚇人的事了，昨晚聽朵朵哭，今早看樹影，我這心臟到現在還砰砰跳，可經不起折騰了。不過話說回來，這村裡的人都挺和善的，吳嬸做的飯也好吃，尤其是酸湯魚，回去我也學著做做。”
我聽著忍不住笑出聲：“媽，您可彆折騰了，上次您做的紅燒魚，鹽放得能醃鹹菜，我爸吃了一口就偷偷灌水，還是算了吧。”
我媽瞪了我一眼，嘴角卻忍不住往上揚。脫離了村裡的緊張氛圍，她也徹底放鬆下來了。
白色轎車裡，朵朵正興奮地跟她爸媽說：“爸爸，媽媽，下次我們還來好不好？我要跟石奶奶學畫老樟樹，還要讓石奶奶教我染蠟染，給雪球做一件藍藍的花衣服！這裡的樹好可愛，會變影子的；公雞也可愛，叫得可響了！石奶奶也好好，還給我送了小兔子蠟染，我要把它夾在我的畫畫本裡，每天都看！”
朵朵爸爸從後視鏡裡看了她一眼，笑著點頭：“好啊，等下次天氣暖和了，咱們再過來，還找吳嬸吃酸湯魚，跟石藥師學蠟染。”
朵朵媽媽卻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角，小聲說：“下次來可得多做準備，帶點驅邪的東西，比如護身符啥的，再帶個手電筒，這次太嚇人了，萬一真有事咋辦？孩子還小，經不起嚇。還有，下次來之前，得跟石藥師打個招呼，彆再讓孩子撞見那些事了。”
朵朵沒聽見他們的小聲嘀咕，還在拿著小本子畫樟樹，小腦袋靠在車窗上，眼睛亮晶晶的，嘴裡念叨著：“等我長大了，要把這裡的故事畫成書，書名就叫《雪球的占裡村冒險》，裡麵要畫石奶奶的蠟染、會抱娃娃的樹影、保護我們的白公雞，還要寫一行字：“占裡村有樹神，會保護所有善良的小孩。”
車子駛下盤山公路，彙入國道的車流時，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而朵朵家的車在前麵路口轉彎，準備往另一個方向走。
分彆前，朵朵從車窗裡探出頭，揮著小手喊：“李爺爺！阿姨！奶奶！下次再見！我會畫好多蠟染給你們看！”我爸也揮著手回應：“朵朵再見！記得跟我們分享你的畫！”
看著他們的車消失在視線裡，我媽突然說：“其實這村子也挺好的，就是傳說有點嚇人。那些老手藝、老規矩，要是沒人傳承，就太可惜了。”
我爸點頭：“是啊，下次要是有機會，咱們可以不帶孩子，再過來看看，好好跟石藥師聊聊蠟染，聽聽村裡更多的故事。”
我笑著說：“您倆這是好了傷疤忘了疼？昨晚連夜出來的時候，是誰還說再也不來了。”
我爸撓了撓頭：“這不沒出事嘛，而且那些傳說，說不定都是老輩人編來保護村子和手藝的，比如‘男不外娶、女不外嫁’，不就是怕‘換花草’的秘密泄露，怕蠟染手藝傳出去？‘鬼樹’傳說，說不定是怕小孩靠近危險的樹根，或者怕外人破壞古樹。”
我想了想，還真有道理。那些聽起來詭異的傳說，或許從來不是為了嚇人，而是為了守護村子的平衡，守護祖輩傳下來的手藝，守護每一個在這裡生活的人。就像石藥師，看似冷漠，卻用自己的方式保護著朵朵，保護著村裡的秘密。就像那棵老樟樹，看似“詭異”，卻成了村民心中的精神支柱，守護了村子七百多年。
車子繼續往前開，陽光透過車窗灑進來，暖融融的。我爸又哼起了跑調的《映山紅》，我媽靠在座椅上，翻看手機裡的照片，偶爾還會指著一張樹影的照片，跟我爸討論：“你看這樹影，還真像抱娃娃的，要是不告訴你傳說，說不定還覺得挺溫馨的。”
或許下次再來，我們不會再執著於“鬼樹”的傳說，而是會靜下心來，跟石藥師學畫蠟染，跟村民聊聊村裡的故事，聽聽古歌裡的歲月，看看藍靛缸裡慢慢暈開的藍色。
那時候，我們看到的，會是一個更真實、更溫暖的占裡村，一個被傳說守護，卻也充滿煙火氣的古村。
而朵朵，也許以後真的會帶著她的蠟染回來，帶著她畫的《雪球的占裡村冒險》，再來看看石奶奶，跟樹影打個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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