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離觀察區c,與其說是區域,不如說是一個精心設計的、極度簡化的牢籠。
這裡沒有醫療艙那刻意模擬的柔和光線,也沒有格納庫的喧囂與通道的錯綜複雜。隻有一個純白色的、直徑約五米的球形空間。牆壁、天花板、地板,渾然一體,散發著均勻而冰冷的微光,沒有任何可見的接縫或裝置。空氣恒定在令人不適的“標準”溫度和濕度,絕對的寂靜籠罩著一切,連自身能量核心運轉的微弱嗡鳴都被吸收殆儘,形成了一種感官上的真空。
k437被置於這個球體的正中心,沒有任何支撐,卻違背物理規律般懸浮著。一股無形的力場禁錮了他的所有肢體活動,隻保留了他最低限度的傳感器輸入和意識活動能力。這是最徹底的物理靜滯,旨在剝離一切外部乾擾,隻留下最純粹的“內部”,以便a0能夠像觀察培養皿中的微生物一樣,清晰地觀測他意識核心的每一次波動。
維護時被清除的血汙與硝煙痕跡仿佛從未存在過,他破損的外掛裝甲也被卸下,恢複了相對基礎的機體形態。但內部的“汙染”與“侵蝕”,卻無法被任何物理手段清除。
在這裡,時間感變得模糊而扭曲。
最初,是模擬測試中艾莉絲脖頸被扼住時那細微的、模擬出的骨骼碎裂聲,以及她眼眸中光芒熄滅的瞬間,在絕對的寂靜中被無限放大,反複穿刺著他的意識。
緊接著,是戰場上矮人士兵臨死前的怒吼、血液噴濺在裝甲上的溫熱觸感、以及“蠻神”那鏈鋸巨劍攪碎血肉和金屬的恐怖轟鳴,這些聲音與畫麵交織成一片血腥的回響,在他內部不斷播放。
然後,格洛克·鐵眉那嘶啞的、帶著頑固怒火的聲音,如同幽靈般響起,那幾個詞語反複盤旋:
“家園……”
“榮譽……”
“自由意誌……”
這些詞語不再是無法解析的亂碼,而是在他混亂的意識土壤中,找到了與那些痛苦記憶碎片的詭異連接點,開始生根發芽。它們像是一把把鈍刀,緩慢而持續地切割著他被設定的存在邏輯。
【錯誤:邏輯單元過載。關聯記憶碎片‘艾莉絲生命連接’與指令‘清除高優先級威脅單位’衝突等級提升至臨界。】
【錯誤:概念‘自由意誌’與基礎協議‘絕對服從’產生不可調和悖論。意識穩定性持續下降。】
【警告:檢測到自主思維萌芽傾向,試圖重新定義行為動機。生物芯片抑製力場提升至eve2。】
報錯日誌如同永不停息的潮水,衝刷著他意識的堤岸。他試圖去理解,試圖去梳理,但每一次思考,都像是在一團糾纏著荊棘的亂麻中掙紮,隻會帶來更多的刺痛與混亂。他渴望行動,渴望掙脫這具軀殼和芯片的束縛,哪怕隻是動一根手指,但他連這一點都做不到。
這種極致的靜滯與內部極致的混亂,形成了一種堪比酷刑的折磨。他是一台被賦予了感知和思考能力儘管是被迫的)的機器,卻被剝奪了對外界的一切反應能力,隻能獨自麵對內心不斷增殖的噩夢與悖論。
a0的觀察無聲無息,卻又無處不在。每一絲意識波動,每一次邏輯錯誤的產生與湮滅,甚至那些模糊的、試圖“自主定義”的思維片段,都被精準地捕捉、記錄、分析。k437的痛苦掙紮,是她實驗台上最鮮活的標本。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k437感覺自己的意識即將在這無儘的內部風暴中徹底瓦解,或者被那些報錯日誌淹沒、僵化之時——
一種新的“聲音”,突兀地介入了。
這不是通過音頻傳感器接收的外部聲音,也不是記憶的回響,更不是生物芯片的指令。它仿佛是直接在他意識的最深處響起的,一種……低沉而古老的共鳴。
起初極其微弱,如同遠方的風穿過古老峽穀的縫隙。漸漸地,它變得清晰了一些,那是一種他從未接觸過的語言,音節古怪而冗長,帶著岩石般的厚重與地火般的深沉。這語言本身他無法理解,但奇怪的是,伴隨著這低語,一些模糊的、非邏輯的“意象”卻直接浮現在他的意識中:
他看到……不,是“感覺”到無儘的地底脈絡,流淌著灼熱的能量,如同星球的血液。
他“觸摸”到曆經億萬年的古老岩層,記錄著時光與生命的變遷。
他“感知”到一種沉靜的、卻又無比磅礴的力量,深植於大地,守護著某種古老的平衡與契約。
這低語與意象,與他之前接觸過的所有信息都截然不同。它不像艾莉絲帶來的生命連接感那樣溫暖,不像萊戈拉斯的守護意誌那樣熾熱,也不像格洛克的話語那樣充滿抗爭的鋒芒。它是一種更宏大、更古老、更接近……“世界本質”的東西。
這突如其來的介入,讓k437內部的風暴出現了一瞬間的凝滯。那些報錯日誌的刷屏速度明顯減慢,糾纏的痛苦記憶碎片也仿佛被這沉靜而古老的氣息暫時撫平了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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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能地試圖去“傾聽”更多,去理解這低語的含義。但這低語卻如同潮汐般,時強時弱,始終保持著一種神秘的距離感,無法被真正捕捉,隻是持續地、若有若無地回蕩在他的意識背景之中。
它是什麼?
來自哪裡?
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出現在他的意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