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笑著目視戴權,仿佛一切早已安排妥當。戴權心領神會,立刻躬身,小心翼翼地從寬大的蟒袍袖中取出一道明黃耀眼的聖旨,雙手捧著,走到李珩麵前,尖聲道:“靖安侯,接旨吧!”
殿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珩身上。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李珩並未如常般恭敬叩拜領旨。他身體猛地一震,臉上血色瞬間褪儘,連嘴唇都微微發白。他“噗通”一聲重重跪倒在地,額頭狠狠磕在金磚之上,發出沉悶的響聲,聲音帶著一種近乎悲愴的決絕,響徹大殿:
“陛下天恩浩蕩!然,臣……萬死不敢奉詔!請陛下賜臣抗旨之罪!臣萬死不敢領旨!”
轟——!
如同平地驚雷!整個祈年殿死一般的寂靜!
皇帝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隨即轉為愕然,緊接著是難以置信的陰沉!他放在龍椅扶手上的手,猛地攥緊,指節泛白!
“李珩!你放肆!”晉王李景嶽第一個跳出來,厲聲嗬斥,臉上帶著被冒犯的憤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幸災樂禍,“父皇天恩浩蕩,認你為子,賜你王爵,此乃曠古未聞之隆恩!你竟敢抗旨不遵?簡直是不識好歹,狂妄至極!”
李珩依舊深深跪伏在地,額頭緊貼冰冷的地磚,聲音卻異常清晰、堅定,帶著不容置疑的懇切與沉重:
“陛下容稟!臣,絕非不識好歹,更不敢狂妄!”他抬起頭,眼中是真誠的感激與更深沉的無奈,“陛下天恩浩蕩,待臣如子,臣肝腦塗地,難報萬一!然,臣雖萬死,也不敢領此天恩!”
他深吸一口氣,字字鏗鏘:
“其一,臣江陵李家,世代忠良!奈何家丁稀薄,僅餘臣一人承續香火,綿延宗祠。祖宗血脈,父母遺澤,臣時刻銘記於心,不敢或忘!若領此王爵,改易宗譜,認祖歸宗之念斷絕,臣……有何麵目立於李家祠堂?九泉之下,有何顏麵見列祖列宗?此為大不孝!”
“其二,”李珩的目光掃過太子、晉王、楚王,最終落回皇帝身上,帶著無比的清醒與敬畏,“臣出身微末,本不過一市井文生,僥幸得遇明主,蒙陛下天恩信賴,拔擢於草莽,賜爵封侯,位列朝堂,已是位極人臣,恩寵無以複加!臣常懷戰兢之心,如履薄冰,唯恐德行有虧,辜負聖恩!若再不知進退,妄攀天家,以螟蛉之身僭居王位,則置天家威嚴於何地?置太子殿下、諸位親王殿下於何地?此非人臣之道,更是取禍之階!此為不忠!”
“其三,”李珩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擲地有聲的堅定與承諾,“臣李珩,身受國恩,唯願恪守人臣本分!儘心竭力,輔佐陛下,治理國事,整肅吏治,安靖邊疆!以吾所學,報效朝廷!以吾之力,護衛社稷!此心此誌,天地可鑒!唯願我大周江山永固!社稷——安穩——!”
最後“社稷安穩”四個字,他幾乎是咬著牙,一字一頓,如同重錘般砸在金磚之上!聲音在空曠的大殿內回蕩,帶著一種震撼人心的力量!
皇帝的臉色,在李珩陳詞的過程中,幾度變幻!從最初的震怒陰沉,到聽到“不孝”時的微微動容,再到聽到“不忠”時的瞳孔微縮,最後聽到那如同誓言般的“社稷安穩”時,他的眼神猛地一凝,如同被一道閃電劈中!那深邃的目光中,翻湧著極其複雜難言的情緒——有被忤逆的慍怒,有對李珩清醒認知的讚賞,有對其忠烈的感佩,更有對其最後那句直指核心的“社稷安穩”所蘊含的深意與承諾的觸動!那句“社稷安穩”,如同一盆冰水,瞬間澆熄了他因一時衝動而燃起的認子熱情,也讓他想起了那不可觸碰的禁忌和更深遠的考量。
殿內落針可聞。太子李景明垂下眼簾,掩去眸中深沉的思量。晉王李景嶽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卻被皇帝一個冰冷的眼神製止。楚王李景瑆則若有所思地看著跪伏在地、背脊卻挺得筆直的李珩。
良久,皇帝臉上那陰沉的風暴緩緩散去,最終化作一聲聽不出喜怒的輕笑。他擺了擺手,對著依舊躬身捧著那道封王聖旨、僵立當場的戴權道:“罷了罷了!這小子,脾氣倔得像頭驢!戴權,把那旨意收回吧。”
戴權如蒙大赦,慌忙躬身應“是”,將那道燙手的聖旨小心翼翼地收回袖中。
皇帝的目光重新落在李珩身上,帶著一絲無奈,更多的卻是一種釋然和更深沉的欣賞:“既然你執意要恪守人臣本分,不願攀附天家,朕也不勉強你。忠孝之心,可嘉可勉!”他話鋒一轉,對戴權道:“宣旨吧。”
顯然早有準備,戴權連忙又從袖中取出另一道明黃聖旨,展開,尖聲宣讀起來。這道旨意,是賞賜李珩大婚及年節恩賞:黃金千兩,白銀萬兩,錦緞千匹,珠寶玉器若乾……並正式冊封秦可卿為三品誥命夫人,薛寶釵、林黛玉為從三品誥命夫人。若加上沈墨蘭那縣主誥命,如今的靖安侯府已然一門四誥命,且還是同夫之妻妾,這種事兒放在旁人身上……想都不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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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李珩沒有任何猶豫,深深叩拜下去,聲音洪亮而充滿感激:
“臣李珩臣婦秦氏、薛氏、林氏),叩謝陛下天恩浩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領旨謝恩,聲音中帶著劫後餘生般的坦然與踏實。那“江陵郡王”的燙金王爵,如同懸頂之劍,終於被他以忠孝大義和“社稷安穩”四字,硬生生擋了回去。祈年殿內緊繃的氣氛,也隨著這道封賞旨意的宣讀,悄然緩和下來。
奏請了皇帝批準,有宮中女官帶著三女去給賈元春送了生辰賀禮後,李珩就攜著秦可卿、薛寶釵、林黛玉等諸女,登上回府的馬車。車輪碾過宮城內平整的青石板路,發出單調而沉悶的轔轔聲響。車窗外,是巍峨的宮牆和森嚴的侍衛,投下大片冰冷的陰影。
車廂內暖意融融,炭盆散發著穩定的熱量,驅散了冬日的寒意。可卿、寶釵、黛玉三女因昨夜睡的晚,還早起入宮,又經曆了方才的緊張,此刻都有些疲憊,正靠著軟墊閉目養神,精致的妝容下難掩一絲倦色。李珩安靜地坐在一旁。
李珩背脊挺直,看似閉目養神。然而,他的內心卻遠不如表麵這般平靜。
晉王李景嶽那雙眼睛一直在他眼前浮現!那雙帶著三分倨傲、七分玩味,如同打量獵物般黏膩滑膩的眼睛!毫不掩飾地、一遍又一遍流連在可卿、黛玉、柳含香身上上的眼睛!
那眼神裡,赤裸裸地燃燒著貪婪的占有欲和一種令人作嘔的、視女子為玩物的輕佻!這畫麵如同附骨之蛆,在李珩的腦海中反複閃現、放大!每一次回放,都讓他心頭的寒意增添一分,怒火灼燒一寸!
“但願是我想多了……”李珩在心中無聲地低語。然而,這個自我安慰的念頭,僅僅存在了一瞬,便被更強烈的警惕和直覺狠狠擊碎!
不!絕不是他想多了!那是晉王李景嶽!他那眼神,絕非簡單的風流好色!那是一種居高臨下的覬覦,一種將他人珍視之物視為囊中之物的傲慢,更是一種……危險的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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