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珍終究是死了。這個曾經寧國府說一不二、驕奢淫逸的當家人,在經曆了漫長而屈辱的“活死人”歲月後,終於在這個初冬時節,咽下了最後一口氣,得到了徹底的解脫。
自他如同枯木般癱倒在床榻之上,那個曾在他麵前戰戰兢兢、唯唯諾諾的兒子賈蓉,便徹底撕下了偽裝。以往的敬畏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飾的冷漠與厭棄。偶爾的探望,也帶著濃濃的不耐煩,甚至夾雜著低聲的咒罵與惡語相向。
賈珍雖然口不能言,身不能動,但神誌清醒。他聽著、感受著兒子那刻骨的恨意。這恨意,像冰冷的針,日夜紮在他早已麻木的心上。賈蓉有理由恨他!賈蓉的生母,那個溫婉的女人,正是被他酒後失手,活活打死的;賈蓉那可憐的前妻,他幾乎已忘了姓氏的美貌女子,又何嘗不是在他連番的淫威下,連驚嚇帶折磨,早早香消玉殞?
還有李珩……那個如同附骨之疽的惡魔!一次又一次,當著他的麵,甚至直視他的雙眼,與尤氏那個賤人顛鸞倒鳳!一次又一次,就在他的隔壁,將兒媳許靜姝壓在那張他曾經最愛的黃花梨木桌上肆意狂放;甚至……連他那兩個嬌美小妾,攜鸞和佩鳳,也已被李珩那混賬得了手,成了他床榻間的玩物!
無儘的屈辱和身體的衰敗,早已抽乾了賈珍活下去的欲望。起初,那滔天的恨意如同毒火般焚燒著他,恨李珩,恨尤氏,恨許氏,恨這府裡每一個踩著他顏麵和尊嚴尋歡作樂的人!可恨著恨著,那火竟漸漸熄滅了。
一股冰冷的絕望和前所未有的清醒籠罩了他。這一切……不正是他自己種下的孽果嗎?若非他色膽包天,覬覦秦氏的美色,又怎會招惹上李珩這個煞星?若非他平日裡暴虐無道,苛待妻兒,又怎會落到眾叛親離的下場?報應!全都是報應!
他熬過了上一個刺骨的寒冬,熬過了今夏難耐的酷暑,也熬過了漫長的北遷之路,終於,在這個萬物凋零的季節謝幕,迎來了屬於他的解脫。沒有不甘,沒有留戀,隻有一片死寂的平靜。
東府裡早已哭成一片。這哭聲裡,有幾分真心,幾分假意,誰也說不清。李紈和王熙鳳隨著賈母、王夫人、邢夫人身後,用素白的帕子緊緊捂著臉,一同走進了寧國府沉重的大門。她們的哭聲壓抑而哀戚,在靈堂肅穆的氛圍中回蕩,但厚厚的帕子遮掩下,誰也看不清她們是否真的落了淚。
唯有賈母,這位賈府最高的老祖宗,哭得是真真切切,涕泗橫流。她拍打著膝蓋,一聲聲“我的兒啊”、“狠心的珍哥兒”,哭得肝腸寸斷,聞者無不心酸。
賈珍再混賬,再不成器,終究是打小在賈母眼皮子底下長起來的孫輩。那份血脈相連的親情,在生死麵前,終究蓋過了往日的失望與惱怒。邢夫人和王夫人也確實落了淚,畢竟賈珍是她們的侄子,多年的情分,如今看著他早逝,心中難免戚戚。
賈蓉聽到老太太駕到,立刻從靈前連滾爬爬地迎了出來,撲通一聲跪倒在賈母腳下,抱著老太太的腿放聲悲嚎:“老祖宗!老祖宗!孩兒沒了父親了!孩兒再沒有父親的疼愛了!”這淒厲的哭喊,帶著一種刻意放大的悲傷,瞬間又勾起了賈母剛收住的淚水。
老太太一把抱住賈蓉的頭,再次嚎啕起來:“苦命的兒啊!我那狠心的珍哥兒啊!怎麼就忍心撇下這一大家子,自己先去見太爺了啊!老天爺不開眼,怎麼不讓我這老棺材瓤子替你去了,偏留下我這白發人送你啊……”
賈母這發自肺腑的悲痛,如同催化劑,也引得李紈和鳳姐兒眼眶發酸,真真切切地落下淚來,哭紅了雙眼。此刻,所有人都清楚地感受到,這位平日裡和藹慈祥,開朗的老人,心底那份對家族血脈逝去的深切悲痛。至於這份悲痛,有多少是為賈珍本人,又有多少是為這些年來的風雨,她雖竭力守護,但仍擋不住賈家日漸傾頹的運勢,或許連賈母自己都難以分辨了。
眾人好容易才將哭得幾乎背過氣去的賈母攙扶住。王熙鳳見狀,連忙板起臉,帶著幾分威嚇斥責賈蓉:“蓉哥兒!你也是個不曉事的!老太太這麼大年紀,身子骨哪裡經得住這般哭?你隻管在這裡嚎喪,引得老太太也跟著哭個沒完沒了,若是哭出個好歹來,你可如何交代?”這話分量極重,賈蓉嚇得一個激靈,連忙抽抽噎噎地止住了悲聲,小心翼翼地攙扶著賈母,到後邊暖閣裡歇息。
前院偏廳裡,賈赦、賈政兩位老爺已經坐定,賈璉、賈琮、寶玉、賈環等賈府男丁也都到齊了,正聚在一起,愁眉苦臉地商議著如何起喪、報喪、奏稟朝廷、破孝等一應繁雜事務。
尤氏一身重孝,形容憔悴,進來向賈赦、賈政稟報道:“如今蓉哥兒年輕,驟然喪父,又要守靈起喪,心神俱傷,哪裡還顧得上府裡府外這千頭萬緒的雜事?外頭迎來送往、支應官麵,招呼賓朋,還得勞煩兩位老爺和璉二爺費心照應。這府裡頭,珍大爺一個晚輩,自然不敢讓太太們勞神,怕是……少不得要請蓉哥兒他璉二嬸子受累,幫襯著我料理裡頭的瑣事了。”賈赦、賈政一聽,覺得此言甚妥,便喚來賈璉、賈璜等人,開始分派外頭的職事。
賈蓉也強打精神,取了府庫鑰匙和對牌,親自將一大筆銀子交割給王熙鳳掌管賬目,言明無論府內采買還是外頭支應,凡是要使銀子的地方,都必須拿對牌去找鳳姐兒支取。
暫且按下寧國府裡如何治喪不提。單說李珩,得知賈珍死訊時,正與李紈在霓裳閣後院溫存。待李紈匆匆收拾趕回榮國府後,他才慢悠悠地從後門出來,繞道回了靖安侯府。剛進門,便聽報薛蟠求見,正是來尋他一同去寧國府吊唁的。
府中女眷,秦可卿、林黛玉、薛寶釵,連同驚鴻、警幻、楚青慈,都懷著身孕住在城外山上彆院。李珩自然是舍不得她們此時下山奔波勞碌、沾染晦氣的。他立刻吩咐青鬆和雪團兒駕車火速回山,將身有誥命的沈墨蘭和身為錦衣衛百戶的柳含香接來,代表靖安侯府女眷前往吊唁。又特意囑咐,將精通禮儀規矩的吳婉容也一並接來,好在一旁提點照應。這邊府中庶務則交給馮小青、秦玉兒、鄧太妙打理妥當。安排妥當,李珩便帶著護衛黑雲、墨竹,與薛蟠一同,策馬直奔寧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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