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多山，層巒疊嶂間藏著數不清的老林，林深之處，總繞著些讓山民們既怕又敬的傳說，其中最離奇的，便是關於樹人的故事。
獵戶阿武是山下李家村最膽大的後生，十七歲那年，他聽村裡的老祖父坐在火塘邊講樹人——說那生靈身子是合抱粗的樹乾，枝椏化作手臂，細長的樹杈就是手指，臉上雖無眼耳口鼻，可誰若對著它心懷惡意，便會覺出刺骨的憤怒；誰要是迷了路盼著幫忙，又能感受到它無聲的指引。老祖父說這話時，煙袋鍋子在火塘邊磕得砰砰響：“那不是樹，是山靈，可不敢招惹。”
阿武偏不信。他自小在山裡跑，箭法準、腿腳快，什麼野豬熊瞎子沒遇過，總覺得老人們的話多是嚇唬人的。那天夜裡，他揣著乾糧，背上行囊，趁月色偷偷進了山，心裡隻有一個念頭：要找到樹人，讓全村人看看這傳說到底是真是假。
深山裡的路比想象中難走，越往深處，樹木越密，陽光都難得透進幾縷。阿武走了三天，乾糧見了底，水壺也空了大半，卻連半點“不一樣的樹”都沒見著。直到第四天清晨，他循著一陣奇異的鳥鳴，鑽進了一處隱蔽的山穀。
山穀裡靜得出奇，隻有風穿過樹葉的沙沙聲。阿武剛站定，目光就被山穀中央那棵樹勾住了——那樹比周圍的鬆柏粗上三倍，樹皮紋路不像尋常樹木那般雜亂，反倒像一張舒展的人臉，眉骨、鼻梁的輪廓隱約可見，樹身上還纏著幾簇淡紫色的野花，遠遠望去，竟有種說不出的威嚴。
“這就是……樹人？”阿武心跳猛地加快，他握緊背上的弓箭，躡手躡腳地往前挪。離樹還有五步遠時，他突然聽見腳下傳來“哢嗒”一聲輕響，低頭一看，竟是踩斷了一截老樹根。
就在那瞬間，山穀裡的風驟然停了。
阿武抬頭，隻見那棵大樹突然劇烈搖晃起來，樹枝“嘩啦啦”地擺動，像是人發怒時揚起的手臂。樹皮上的“人臉”紋路開始扭曲，原本舒展的輪廓變得猙獰，緊接著，地麵“轟隆隆”震動，無數粗壯的樹根從土裡鑽出來，像一條條黑色的巨蟒，朝著他的方向飛速纏來！
“不好！”阿武嚇得魂飛魄散，轉身就跑。可那些樹根來得太快，轉眼間就追到了他身後，冰冷的樹皮擦過他的腳踝，帶著一股森冷的氣息。他想起老祖父說的“招惹不得”，想起自己這幾天在山裡肆意踩踏草木、砍伐枯枝做火把的舉動，心裡突然湧起一陣悔意——或許，這樹人真的是山林的守護者，而自己，早已成了它眼中破壞家園的惡人。
情急之下，阿武“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對著那棵大樹連連磕頭，聲音帶著哭腔：“山靈恕罪！是我不懂事，不該來擾您清靜，不該破壞山林……我再也不敢了，求您放我一條生路！”
他磕得額頭生疼，眼淚混著泥土往下淌。奇怪的是，就在他說完這話時，身後追來的樹根突然停住了。阿武不敢抬頭，隻聽見頭頂傳來一陣輕微的“沙沙”聲，像是風吹樹葉，卻又帶著幾分溫和。過了一會兒，他悄悄抬眼，看見那些樹根正緩緩縮回土裡，樹皮上的“人臉”紋路也漸漸舒展，恢複了最初的模樣。
阿武不敢多待，連滾帶爬地跑出了山穀。等他跌跌撞撞回到村裡時，整個人瘦了一圈，臉色蒼白，逢人就說：“樹人是真的，是山的守護者，可千萬不能惹。”
從那以後，李家村的人再進山林，都會格外小心——不隨意砍伐樹木，不捕殺幼獸，遇到迷路的人，還會指著山林深處說：“要是實在找不著路，就對著最粗的樹誠心求一求，說不定山靈會幫你。”
後來，關於樹人的說法又多了幾分溫情。有山民說，曾看見迷路的孩子趴在一棵大樹下睡覺，醒來時身邊放著野果；還有人說，暴雨衝垮山路時，是幾棵“特彆的樹”擋住了落石，護住了山下的村莊。
沒人知道樹人到底存不存在，就像沒人能說清深山裡藏著多少秘密。但永州的山民們都記得阿武的經曆，記得那份對自然的敬畏——或許樹人本就是大自然的化身，它用無聲的語言提醒著人們：山林是家園，不是可以隨意踐踏的地方，唯有尊重，才能長久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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