洸府河的水到了深秋就會變得格外渾濁,像是被兩岸的黃土染透了般,裹挾著枯葉和水草緩緩東流。河中央的通濟橋已經立了近三百年,青石板被往來行人磨得發亮,橋洞下常年彌漫著一股潮濕的黴味,夾雜著河水特有的腥氣。王老漢坐在橋頭的老槐樹下,手裡摩挲著一個磨得光滑的木槳,渾濁的眼睛望著河麵,像是在看河底的淤泥,又像是在看那些沉在水下的往事。
作為王家第三代撈屍人,王老漢的皮膚被河水和日光浸成了深褐色,指關節粗大得像老樹根,那是常年握持槳柄和撈屍鉤留下的印記。在洸府河沿岸的村子裡,撈屍人是個特殊的行當,旁人敬而遠之,唯有王家世代堅守。用王老漢祖父的話說:“河水吞了人,總得有人把他們領回家,不然冤魂纏橋,誰也不得安寧。”而王家世代遵循的那些禁忌,便是領路時的“規矩”。
最嚴的一條,便是子時後絕不靠近橋洞。王老漢年輕時也曾不信邪,二十歲那年的夏天,鄰村有個少年摸魚時失足落水,打撈了三天都沒見蹤影。少年的母親跪在王家門前哭暈了三次,王老漢心一軟,便動了闖禁忌的念頭。那天夜裡,他揣著父親準備的桂花糖,趁著月色劃著小船往橋洞去。剛到橋洞入口,原本平靜的河麵突然起了漩渦,船頭的馬燈被風吹得忽明忽暗,橋洞深處傳來細碎的哭聲,像是孩童啜泣,又像是女子嗚咽。他心裡一慌,正要掉轉船頭,就看見水麵浮起一隻小小的手,指甲蓋泛著青白色,直直地朝著他的船槳抓來。
“後來是你爺爺的魂兒把我拉回來的。”王老漢往河裡丟了三顆紅紙包的桂花糖,糖紙在水麵打了個旋就沉了下去,“那天我爹在橋頭燒紙,看見橋洞冒綠光,就知道壞事了。他劃著船衝進來時,我已經被那股陰氣纏得動不了了,船槳上還掛著半塊紅衣布料。”從那以後,王老漢再也不敢違背禁忌,每逢子時,必在橋頭點上三炷香,看著香灰落在青石板上,直到天明。
那紅紙包的桂花糖,是王家撈屍時必帶的物件。王老漢的祖父傳下來的說法是,溺水而亡的人,魂魄困在水中,又冷又怕,滿肚子的怨恨和不甘。桂花糖甜得純粹,能暖著魂魄的身子,也能讓他們暫時放下執念,跟著撈屍人的船靠岸。王老漢每次撈屍,都會先往落水點丟三顆糖,嘴裡念叨著:“吃糖了,甜絲絲的,跟我回家找爹娘。”有一次,他打撈一具老太太的屍體,老太太攥著一塊繡著桂花的手帕,像是攥著什麼寶貝。王老漢把糖放在她手心,原本僵硬的手指竟然微微動了動,像是接住了糖塊。那天夜裡,他夢見老太太笑著給他遞桂花糕,說謝謝他給的糖,甜到了心裡。
王家的禁忌裡,還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每逢清明和冬至,要在橋頭擺上童鞋和奶瓶。這規矩,是王老漢的父親傳下來的,源於1962年那個寒冷的冬天。
1962年的洸府河結了厚厚的冰,開春化冰時,河麵上漂著不少雜物。王老漢的父親王老二那天劃著船去撈一具落水的貨郎屍體,卻在通濟橋洞下發現了一團紅色。靠近了才看清,是一具女嬰的屍體,渾身裹著破舊的棉襖,手腕和腳踝上都纏著紅繩,紅繩已經被水泡得發白,卻依然緊緊地勒在皮膚上。女嬰的臉凍得青紫,小小的拳頭攥著,像是還在掙紮。王老二心裡一酸,小心翼翼地把女嬰抱上船,用自己的棉襖裹住她。
那天晚上,王老二做了個清晰的夢。夢裡,一個穿紅衣的小女孩站在橋洞下,紮著兩個小辮子,眼睛紅紅的,拉著他的衣角問:“伯伯,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爹娘是不是不要我了?”王老二蹲下來想抱她,卻發現小女孩的腳根本沒沾地,身子冷得像冰塊。他正要說話,小女孩突然消失了,隻留下一句帶著哭腔的“我好冷”。
這個夢讓王老二驚恐了大半輩子。他打聽了附近所有的村子,都沒有人家丟了女嬰。沒辦法,他隻能把女嬰埋在橋邊的槐樹下,又買了一雙虎頭鞋和一個陶瓷奶瓶放在墳前。從那以後,每天夜裡,橋洞下再也沒有傳來孩童的哭聲。王老二便定下規矩,王家每代人都要在橋頭擺上童鞋和奶瓶,哪怕後來槐樹下的墳被雨水衝平了,這規矩也從沒斷過。王老漢還記得,自己小時候跟著父親擺童鞋,父親總會摸著他的頭說:“娃啊,這些小可憐在水裡冷得慌,咱給他們留雙鞋,讓他們走得暖和點。”
那些習俗像是一層保護膜,護著王家,也護著通濟橋的安寧。可在2003年的夏天,這層保護膜被徹底打破了。那年,縣裡要翻修通濟橋,施工隊的挖掘機剛挖到第三個橋墩,就挖出了一截小小的骨頭。起初沒人在意,以為是野狗的骸骨,可越挖越多,最後竟然清理出二十餘具嬰兒骸骨。
王老漢接到消息時,正在給剛撈上來的一具屍體穿壽衣。他扔下針線就往橋上去,遠遠地就看見施工隊的人圍在橋墩邊,一個個臉色慘白。他擠進去一看,那些骸骨被碼得整整齊齊,每具骸骨下麵都壓著一塊青磚,磚上用朱砂刻著“往生”二字。最顯眼的是中間那具骸骨,手腕處還纏著一截褪色的紅繩,和父親當年撈到的女嬰身上的紅繩一模一樣。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是被人刻意埋在這裡的。”村裡的老支書蹲在地上,手都在發抖,“這橋墩是清朝時修的,難道這些娃……”話沒說完,就被一陣風吹得咽了回去。那天下午,有個年輕的施工隊員突然發瘋似的哭喊,說看見一群穿紅衣的小孩圍著他要糖吃。施工隊的老板嚇得連夜請了道士來做法,可道士剛到橋邊,羅盤就轉得停不下來,連說“此地陰氣太重,管不了”,轉身就走了。
王老漢沒說話,回家裡取了一筐紅紙包的桂花糖,又抱了一堆童鞋和奶瓶。他蹲在橋墩邊,把糖一顆一顆放在骸骨旁邊,嘴裡念叨著:“吃糖了,甜著呢。阿姨給你們買了新鞋,穿上就不冷了,跟我走,我帶你們找爹娘。”他的聲音很輕,卻蓋過了施工隊的嘈雜。奇怪的是,當他把最後一顆糖放下時,原本刮得正緊的風突然停了,橋洞下的哭聲也消失了。
後來,施工隊改了方案,把那些骸骨小心翼翼地遷到了後山的向陽處,又在橋頭立了一塊“嬰靈安魂碑”。王老漢每天都會去後山看看,給那些小墳堆上撒點桂花糖,再去橋頭擺上乾淨的童鞋。有人問他,這些禁忌真的有用麼?王老漢指著橋邊的老槐樹說:“你看這樹,三百年了還這麼茂盛,就是因為這些魂兒被安撫住了。我們撈屍人,撈的不是屍體,是人心,是冤魂的念想。”
如今王老漢已經七十多歲了,背駝得像座小橋,卻依然每天坐在橋頭的老槐樹下。他的兒子不願意繼承撈屍人的行當,去城裡打工了,臨走前給父親裝了個電話,讓他有事就打電話。可王老漢從來沒打過,他知道,隻要他還在橋頭坐著,隻要那些禁忌還在,洸府河的水就會安安穩穩,通濟橋的魂就不會散。
有天傍晚,王老漢正往河裡丟桂花糖,兒子突然回來了,手裡拎著一個包裹。他打開包裹,裡麵是幾雙繡著桂花的童鞋,還有一大罐桂花糖。“爹,我想通了,”兒子蹲在他身邊,像小時候那樣靠在他肩上,“王家的規矩,不能斷。以後,我跟您一起守橋。”
王老漢沒說話,隻是把手裡的木槳遞給兒子。夕陽照在父子倆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長,落在通濟橋的青石板上。橋洞下,河水緩緩流過,帶著桂花糖的甜味,流向遠方。偶爾有晚歸的行人經過,會看見橋頭的父子倆,還有那些整齊擺放的童鞋和奶瓶,聽見王老漢輕聲說:“子時快到了,咱回家,彆讓那些娃等急了。”
喜歡全國各地恐怖民間故事請大家收藏:()全國各地恐怖民間故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