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裹挾著泥沙奔襲千裡,到沙市地段時驟然拐出一道u形灣,岸邊那座灰黑色的萬壽塔就矗立在灣口,四百七十餘年的風雨讓塔身布滿青苔,卻依舊穩穩紮根在江畔。當地人管這灣子叫寶塔灣,更私下裡稱它“死人坑”——每年汛期過後,總有幾具無人認領的屍體在這裡浮出水麵。曾守義撐著自家的“漂劃子”在江麵慢遊,船頭那尊巴掌大的江神雕像被祖孫三代的香火熏得油亮,他抬頭望了眼塔頂那截缺損的簷角,耳邊又響起爺爺曾昭仁臨終前枯啞的聲音:“這江裡的東西,敬著比怕著管用,守好規矩才能活命。”
萬壽塔的碑記嵌在塔基東側,曾守義小時候跟著爺爺拓過碑文,上麵清晰刻著“明嘉靖二十七年始建”的字樣。這塔是樓閣式磚石仿木結構,通高40.76米,塔身八麵七層,塔座八角嵌著八尊漢白玉力士砥柱,每尊都刻得肌肉虯結,仿佛在死死抵住塔身。爺爺總指著塔身上那些深淺不一的刻痕說:“彆小看這些印子,哪道刻痕齊了江麵,就知道今年水要淹到哪兒,這是老祖宗把拜佛和看水摻在一塊兒做的事,全國獨一份。”可再精明的水文標記,也鎮不住寶塔灣的凶水。江中心的象鼻磯像頭喝醉的巨象紮進江裡,把江流劈成三股,回流卷著漩渦在水下打轉,最大的那個漩渦能吞掉半頭牛。更邪性的是,不管上遊哪裡溺亡的人,最後多半會順著水流漂到這裡,當地小孩唱的童謠“漂子漂,寶塔照。漩渦水,鬼難逃”,是刻在骨子裡的警示。
曾家三代都是寶塔灣的撈屍人,爺爺那輩還兼著捕魚,1948年那個雨夜的遭遇,成了家族代代相傳的禁忌。每當江麵上起霧,曾守義就會給船上的年輕人講起那個故事——
那天的雨是從後半夜開始下的,黃豆大的雨點砸在漁劃子頂棚上,像無數隻手在拍打。曾昭仁帶著十八歲的兒子曾憲雲撒網,江麵上黑得像潑了墨,隻有閃電劃破夜空時,才能看見翻滾的浪尖。突然,曾昭仁按住了正要收網的兒子,手指著左前方:“看那兒。”
閃電再次撕裂夜空時,曾憲雲看清了那東西的模樣——竟是個穿紅旗袍的女人,臉朝上仰著漂在水麵,烏黑的頭發像水藻般散開,最駭人的是她的臉,沒有溺亡者的慘白,反而透著剛擦過胭脂的紅潤。她就那樣仰望著夜空,姿勢詭異得像在賞月。更邪門的是,不管漁劃子怎麼調整方向,那紅衣女漂總在船尾三尺處跟著,像被線拴住的風箏。曾昭仁的後背瞬間爬滿冷汗,他打了三十年魚,什麼風浪沒見過,卻從沒遇過這樣的事。打魚人都恪守“漁不撈屍”的規矩,尤其是穿紅戴綠的漂子,老輩人說那是“水煞”,碰了就會被纏上。
“快劃船,往岸邊衝!”曾昭仁抄起船槳拚命劃向岸邊,木槳拍打著水麵濺起水花,可漁劃子像被磁石吸住般,反而朝著象鼻磯的大漩渦漂去。曾憲雲急紅了眼,抓起船尾撐船用的竹竿,朝著紅衣女漂狠狠捅過去:“給我滾開!”竹竿剛碰到那抹紅色,詭異的一幕發生了——紅衣女漂像被按下去的彈簧,猛地彈起,以肉眼難辨的速度朝船頭衝來,旗袍的下擺在水中展開,像一朵盛開的血蓮。“不好!”曾昭仁剛喊出聲,江麵上突然刮起了怪風,原本就洶湧的江水瞬間掀起丈高的浪頭,船身被浪打得劇烈搖晃,船裡進了半船水。曾昭仁死死盯著漩渦中心,那裡翻著白色的泡沫,像一張巨嘴正緩緩張開,要把他們父子吞進江底。
曾憲雲的竹竿被浪打飛,整個人失去平衡摔在船板上,眼看就要滑進江裡,曾昭仁撲過去死死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幾乎嵌進兒子的肉裡。浪頭不斷砸進船艙,父子倆的棉衣全濕透了,冰冷的江水讓牙齒不停打顫。曾昭仁的力氣在一點點耗儘,他看著兒子驚恐的臉,突然想起了父親臨終前教他的辟邪咒語——那是曾家祖輩在江裡討生活時,一代代傳下來的保命符。“閉眼!攥緊船板!”曾昭仁吼著,自己先閉上眼睛,雙手合十貼在胸口,用儘力氣念起咒語。咒語的聲音在狂風中顯得微弱,卻異常堅定。不知念了多久,耳邊的風聲漸漸小了,拍打船身的浪頭也輕了下來。曾昭仁緩緩睜開眼,雨還在下,但江麵上的漩渦不見了,那個紅衣女漂也消失得無影無蹤,隻有江麵還泛著細密的波紋。
不知念了多久,耳邊的風聲漸漸小了,曾昭仁睜開眼,雨還在下,但漩渦不見了,紅衣女漂也沒了蹤影。父子倆癱在船上,渾身濕透,直到天快亮才劃回岸邊。從那以後,曾家的漁劃子改成了撈屍船,船頭就供上了江神雕像。
曾守義接手撈屍船時才二十歲,爺爺帶著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拜江神。淩晨天不亮,爺爺就擺上了蘋果、米飯和一壺米酒,點燃三炷香,讓他跪在船頭磕頭。“拜三拜,一拜江神保平安,二拜漂子早歸岸,三拜自己守規矩。”爺爺的聲音在晨霧裡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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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守義至今記得第一次撈屍的情景,那年他二十歲,剛接過爺爺的船槳。那是個悶熱的夏天,一個十七歲的少年在寶塔灣遊泳時被漩渦卷走,家屬找到曾家時,一對夫妻哭得幾乎暈厥。爺爺帶著他駕著漂劃子去現場,這船和普通漁劃子不同,船身更寬更穩,刷著深褐色的漆,在水裡不顯眼,避免驚到江裡的“客人”。到了出事的水域,爺爺先從船艙裡拿出祭品——一盤剛摘的桃子、一碗冒著熱氣的米飯,還有一壺自家釀的米酒,整齊擺放在船頭的江神雕像前。他點燃三炷香,插在香爐裡,雙手合十躬身行禮:“江神老爺,今日前來撈取迷途之人,還望您老人家行個方便,讓他早日歸岸。”香灰落在水麵上,打著旋漂向遠方。爺爺這才拿出特製的長鉤,鉤子上纏著粗麻繩,頂端裹著厚厚的棉布——怕傷著死者的身體,這是撈屍人的本分。
“記住,屍不上船。”爺爺一邊慢慢下鉤試探,一邊沉聲叮囑,“屍體是江神暫管的魂靈,帶上船就是搶江神的東西,會遭報應。”鉤子碰到硬物的瞬間,爺爺手腕一頓,輕輕轉動長杆確認:“找到了,慢著點拉。”曾守義在船尾慢慢收繩,爺爺在船頭掌舵,讓船順著水流慢慢向岸邊移動,屍體始終浮在船側的水麵上。上岸後,少年的父親攥著厚厚的錢袋遞過來,非要給雙倍的酬勞。爺爺隻抽了三張紙幣,把錢袋推了回去:“我們撈屍人掙的是力錢,不是昧心錢。這錢夠我和孫子買兩斤肉吃,多了不能要。”後來曾守義才知道,那筆錢正好是當地普通人家三個月的生活費,爺爺說,撈屍要價得看人家家境,實在困難的,分文不取也得撈,這是積德。
有年臘月,江麵結了一層薄冰,一個五歲的小孩在岸邊玩時,掉進了冰窟裡。家屬找了三個撈屍人都沒撈到,最後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找到曾守義。那天的風像刀子割臉,曾守義帶著徒弟到岸邊時,小孩的母親已經哭暈過去好幾次,父親的棉衣上結著厚厚的冰碴,嘴唇凍得發紫。曾守義知道這時候撈屍最難,冰麵下的水流比平時更亂,屍體很可能被水草纏住,凍在江底的泥裡。他先在岸邊燒了紙,對著江麵磕了三個頭,然後和徒弟用鎬頭砸開冰麵,開出一條丈寬的冰槽。他拿出特製的大網,網眼比普通漁網大兩倍,既能兜住屍體,又不會扯壞衣物。兩人輪流用長杆拖著漁網在水下探路,整整兩天兩夜,曾守義隻靠啃凍硬的饅頭充饑,徒弟勸他歇會兒:“師傅,這麼冷的天,屍體早凍僵了,不急這一時。”曾守義指著岸邊蜷縮的一家人:“你看那對父母,多等一分鐘,他們就多受一分鐘的罪。我歇不住。”
第三天傍晚,他終於在一處水草茂密的地方探到了屍體。拉上來時,小孩的手還攥著一根水草。家屬遞來厚厚的紅包,他推回去一半,說:“天寒地凍的,這錢夠買些暖身的東西就行。”徒弟不解,他指著船頭的江神雕像:“我們撈的不是屍體,是人心。要是為了錢,這碗飯吃不長。”
這些年,寶塔灣修了護欄,立了警示牌,溺水的人少了,但曾守義的漂劃子還每天在江麵上轉一圈。有人說他守舊,都什麼年代了還信那些老規矩,他隻是笑笑,把船頭的香灰輕輕掃掉。去年夏天,有個年輕人不信邪,在寶塔灣拍短視頻,故意往深水區走,結果被回流卷住。曾守義駕船過去時,那年輕人已經沒了力氣,他扔出救生圈,喊著:“抓住!彆掙紮!”
救上來後,年輕人吐著水說:“大爺,這裡真有漩渦啊。”曾守義指著萬壽塔:“塔在這兒立了四百年,什麼樣的風浪沒見過?那些規矩不是迷信,是老輩人用命換來的教訓。”他從船艙裡拿出個平安符,遞給年輕人:“不是讓你信神,是讓你敬江。”
夕陽西下時,曾守義收起船槳,讓漂劃子順著江流慢慢漂。萬壽塔的影子投在江麵上,像個巨大的守護神。他摸出懷裡的旱煙,卻沒點燃——撈屍人在江麵上不抽煙,這也是規矩。江風裡夾雜著水草的清香,他仿佛聽見爺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守好規矩,敬好江神,就能在這灣子裡活下去。”
曾守義知道,等自己老了,就把船交給徒弟,那些規矩也要一代代傳下去。寶塔灣的水還在流,那些傳說和禁忌也會跟著流下去,不是因為迷信,而是因為在這片神秘的江灣裡,敬畏從來都是最珍貴的生存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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