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紅雲站在窗邊，望著樓下被雨水衝刷得乾乾淨淨的街道，眉頭微蹙。胸前的月老令傳來持續的、帶著催促意味的微弱溫熱感，像一根細小的針，不斷紮著她試圖龜縮起來的神經。
她可以拖延，可以敷衍，但不能完全無視。更何況，心底那點屬於紅娘的好奇心，以及對那個氣質純淨卻命運多舛的女孩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關切，也在隱隱作祟。
“唉……”輕輕歎了口氣，淩紅雲轉身走到沙發邊。秦越依舊蜷縮在他最喜歡的那個角落，通體黝黑的皮毛在稀薄的天光下泛著綢緞般的光澤，熔金的豎瞳半眯著，似乎對外界的一切都漠不關心。
淩紅雲蹲下身，指尖輕輕拂過他溫暖的背毛，低聲自語，又像是在尋求一點無形的支持：“月老殿又催了……那個蘇桃的任務，總得去露個麵，做做樣子。”
秦越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隻是喉嚨裡發出一聲極輕的、近乎敷衍的咕嚕聲，尾巴尖幾不可察地甩動了一下。
淩紅雲早已習慣了他的“冷漠”，自顧自地繼續說：“我知道那個男的很危險……我不會靠太近的。我就……遠遠地觀察一下，收集點基本信息，應付一下差事就好。”她像是在說服自己，又像是在對秦越保證。
她回到臥室，翻找了一陣，找出了一件深灰色、料子普通甚至有些顯舊的棉麻長外套，又配了一條顏色暗淡的圍巾，將長發披下，戴上了一副黑框眼鏡。對著鏡子照了照，鏡中人瞬間少了幾分之前的清麗，多了些不起眼的樸素，甚至帶著點落魄文青的味道，與平日裡那個雖然不算特彆耀眼、但收拾得乾淨利落的淩紅雲判若兩人。
這是她能想到的、最簡單的偽裝——一個混跡於城市角落、靠給人算命卜卦糊口的年輕女子。這種身份既方便接近目標，又不至於引起過多注意。
準備好一切，她再次看了一眼沙發上慵懶的黑貓，深吸一口氣，出門了。
根據之前收集的信息，蘇桃周末上午一般都會去附近一家大型超市采購一周食材和生活用品的習慣。淩紅雲選擇在超市入口不遠處找了個供路人休息的長椅坐下，然後便低頭假裝看著一本泛黃的舊書，實則靈覺悄然散開，留意著入口處的人流。
時間慢慢流逝，超市門口人來人往。淩紅雲的心始終懸著，既怕遇到蘇桃，又怕完不成任務被月老殿繼續催逼，更怕……不小心撞上那個黑衣男人。
就在她內心天人交戰，幾乎想要放棄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視線裡。
是蘇桃。
她穿著一件米白色的短款羽絨服，圍著淺粉色的圍巾，推著一輛購物車，正從超市裡走出來。她的臉色比起前幾次淩紅雲暗中觀察時要紅潤一些，眉宇間似乎也少了幾分之前的獨來獨往的沉靜，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如同被細心嗬護著的柔軟光彩。獨自一人。
淩紅雲心中一動，機會來了！
她迅速收起書本和牌子，調整了一下呼吸和表情，裝作恰好路過的樣子，迎著蘇桃的方向走了過去。在兩人即將擦肩而過的瞬間，淩紅雲“恰好”腳下一滑，輕聲驚呼，身體微微一個踉蹌，看似無意地撞了一下蘇桃的購物車。
“啊！對不起，對不起！”淩紅雲連忙站穩，臉上堆起恰到好處的歉意和一絲慌亂，扶住了購物車。
蘇桃被這突如其來的碰撞嚇了一跳，但看到對方是個看起來比自己年紀稍大、打扮樸素甚至有些怯生生的女孩，連忙擺手：“沒關係，沒關係，你沒摔著吧？”
“我沒事，是我沒看路，撞到你了，真不好意思。”淩紅雲低著頭，語氣充滿愧疚，目光卻飛快地掃過蘇桃的臉龐和周身。靠近了，她更能清晰地感受到蘇桃身上那股純淨的自然親和氣息，同時，一股極其微弱、卻如附骨之疽般纏繞在她靈魂層麵的冰冷妖氣，也讓淩紅雲心頭一緊。果然……那個男人，或者說那個妖，與她之間的聯係比想象的還要深。
“沒事就好。”蘇桃笑了笑，推著車準備離開。
“那個……請等一下！”淩紅雲像是鼓足了勇氣，叫住了她。
蘇桃疑惑地回頭。
淩紅雲臉上露出一種混合著猶豫和某種“天機不可泄露”般的神秘表情，壓低聲音道：“這位小姐，我……我方才不小心撞到你，觀你氣色……似乎近期身邊有些不同尋常的‘緣分’糾纏，似吉似凶，晦暗不明。”她刻意用了些模棱兩可的詞彙。
蘇桃微微一怔，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但很快掩飾過去，勉強笑了笑：“你說什麼？我不太明白……”
淩紅雲心中了然，知道觸動了對方的心事。她繼續按照想好的說辭，語氣帶著一種江湖術士特有的、半真半假的篤定：“小姐不必瞞我。我雖學藝不精，但祖上傳下些觀氣之法。你眉心隱有紅線纏繞，卻非人間正緣，反而帶著一股……陰冷之氣。此緣牽涉前世，因果極深，若處理不當，恐對自身有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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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話，半是觀察推測，半是根據月老令的提示和自身感知瞎蒙。但顯然戳中了蘇桃的軟肋。她的臉色微微發白，眼神閃爍，握著購物車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了些。“你……你到底想說什麼？”
淩紅雲見時機成熟，從口袋裡取出一張折疊成三角形狀、材質似紙非紙、泛著淡淡檀香味的黃色符籙。符籙表麵用朱砂繪製著複雜的紋路，中心一點靈光內斂。
“相遇即是緣。”淩紅雲將符籙遞過去，語氣變得誠懇了些，“此乃‘安神符’，隨身攜帶，或置於枕下，可寧心安神，抵禦一些……不乾淨的東西近身擾襲。算是我方才衝撞的賠禮，也是……一點善意提醒。有些緣分，強求不得，需得看清本源，方能解脫。”
她將符籙的功能說得含糊，重點強調“安神”和“看清”，既符合她算命先生的身份，也暗合了她想通過此符窺探蘇桃與那妖物前世因果的目的。人妖戀跨越兩界，妖界之事天界記錄甚少，想要弄清這糾纏的紅線到底是怎麼回事，隻能從當事人身上入手，引動其靈魂深處的記憶碎片。這“影示危符”便是為此設計，既能被動防護，也能在感應到強烈妖氣或執念衝擊時，記錄並反饋一些靈魂層麵的信息碎片。
蘇桃看著那枚看起來平平無奇的符籙，又看看淩紅雲那雙在鏡片後顯得格外認真甚至帶著點憂慮的眼睛，猶豫了。她最近確實時常心神不寧，那些光怪陸離的夢境也讓她困擾。眼前這個陌生的算命女子，話說得玄乎，但那份擔憂似乎不似作偽。而且，這符籙……隻是安神而已，應該沒什麼壞處吧？
最終，對未知的不安和一絲潛意識的尋求庇護的心理占據了上風。她遲疑地伸出手，接過了符籙，低聲道：“……謝謝。”
“放到枕頭下即可。”淩紅雲最後叮囑了一句，便不再多言，轉身匆匆離去，仿佛真的隻是一個偶然路過、多管閒事的江湖術士。
蘇桃看著淩紅雲消失在街角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手中那枚帶著淡淡檀香味的三角符籙，心中五味雜陳。她將其小心地放進了羽絨服的內側口袋，推著購物車，懷著更加紛亂的心情，向家的方向走去。
淩紅雲拐過街角，確認蘇桃沒有跟來，才靠在冰冷的牆壁上，輕輕舒了口氣。心臟還在微微加速跳動。剛才那一刻，她真怕那個黑衣男人會突然出現。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前的通命符，能感受到一絲極其微弱的、屬於那枚“影示危符”的靈力連接已經建立。種子已經埋下，接下來，就是等待了。
希望這步險棋，能帶來一些有價值的信息，而不是引來更大的麻煩。她抬頭望了望江市灰白色的天空，濕冷的空氣吸入肺中，帶著一股淡淡的惆悵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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