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裡的劉川將團成團的衛生紙扔到跪在地上的馮三身上，下巴一指，“去，看看是哪個不長眼的，敢擾小爺清淨。”
馮三麻利的起身，畢竟上了年紀，緩了一下，才在劉川不耐煩的瞪視下往門口走去，邊開門邊道，“吵吵什麼呢，不知道劉公子正在休養啊，我看你們是活的不耐...”
話還沒說完，就看清門口兩個女人的樣貌，一個白發蒼蒼，梳著胡蘭頭，臉上的皺紋能夾死蚊子，目光卻炯炯有神，另一個頭發盤在腦後，看上去不到40，但頭發間或夾雜幾根銀絲，眼神似無波古井，清淩淩的似乎能照出你內心最不堪的那幕。
馮三啞了聲音，忍不住後退兩步。
薑林玉薄唇微啟，“三狗，好久不見啊，不請我進去坐坐麼？”
沒等馮三反應過來，薑林玉已經抬步走了進去，馮三下意識的將椅子擺好，還用袖口擦了擦。
薑林玉瞥了眼五官沒怎麼變，隻是更富態更老的馮三一眼，安然坐下，王秋菊站在薑林玉身後，呈護衛姿態。
抬了抬眼皮，薑林玉開口，“多年未見，沒想到南縣大名鼎鼎的糾察隊隊長竟然是故人，真是士彆三日當刮目相待。菊嬸，小時候你還誇過三狗機靈，長大了保準最有出息，可不是應驗了麼。”
王秋菊這個婆婆對薑林玉稱呼她菊嬸似乎沒有任何反應，反而附和道，“可不是麼。三狗啊，你可真是給了我一個大大的驚喜啊。”
“大..大小姐，菊嬸。”
馮三整個人仿佛剛從冰窖裡撈出來一般，往事一幕幕從眼前呈現。
——
“三狗，大毛，你們誰先通讀下來這篇文章，就讓誰做少爺的伴讀，剩下的去外院做跑腿的小廝也可，去薑煦堂做藥童也可，全憑你們意願。”
曾經薑家的話事人，薑林睿和薑林玉的父親和善又不失威嚴的將人生的第一個選擇分岔口放到馮三麵前。
他當然是想近身伺候少爺，可惜天生不是讀書的料，連蘇大毛那個麻瓜都能耐下性子學習，他卻靜不下心來跟著少爺的夫子誦讀。
機會從眼前溜走，他卻不想反思自己，反而覺著蘇大毛太有心機，少爺也太過偏心，明明平時三人玩的最好，關鍵時刻卻唯獨將自己舍下。
——
“三狗，我和大毛準備去投軍，我要去當軍醫救死扶傷，大毛要去炊事班給戰士們做飯。我看你平時跟著父親也機靈的很，頗有幾分急智，要不要一起去？”
“少爺，小的沒有您那麼大的誌向，況且薑煦堂的一些雜事暫時也離不開我。我在這裡祝你們二人一路順風，鵬程萬裡。說不定下次見你們，你們就是軍官了。”
薑林睿臉上全是意氣風發，卻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我隻是希望能略儘綿薄之力罷了。不過阿玉若是知道我和大毛都走了，肯定要哭鼻子的，你若有空，也幫忙多照拂幾分，街上有什麼新鮮玩意兒多給阿玉帶些，我給你留了些錢，你儘管用就是。”
馮三麵上自然答應，隻是心中隱秘處一閃而過卻是希望這是與二人的最後一麵，念頭閃過的時候年輕的馮三狗也嚇了一跳。
但想到憑什麼少爺生來富貴，萬事不用自己考慮，他的父親和祖父就將所有最好的奉上，憑什麼蘇大毛和自己一樣都是薑家撿來的，她在府中仍有母親關愛，連名字都是他為大，自己為三，明明自己比他年長。
——
“三狗，名字是你們父母起的，你乾嘛總和大毛彆苗頭？”
那時候還年幼的馮三還不懂隱藏自己的情緒，因著名字經常給蘇大毛使絆子，以為做的神不知鬼不覺，卻被比他還年幼的薑林玉全看在眼裡。
薑林玉很是疑惑，直直盯著馮三，將他原本的不忿淹沒到塵埃裡。
那雙清淩淩的眼睛在世道亂了，薑家亂了以後卻帶給人一股鎮定人心的力量。
薑家老太爺，老爺夫人在外出探親的時候偶遇敵軍，連帶隨從一共二十幾人一個不留。
敵軍要攻入南縣的消息傳過來，薑家僅剩的十餘個仆從人心惶惶，年僅十幾歲的府中唯一的主人薑林玉坐在大堂的案桌旁，輕抿了口茶水，條理分明的一番布置下去竟是讓所有人安穩下來。
唯有馮三表麵恭敬暗中不屑。
“三狗，你是父親和大哥都信任的人，這些事交給你，你能讓我放心麼？”
“大小姐，小的定不會讓您失望。”
然而，第一個卷了薑家家財的人就是馮三狗。
薑林玉看到馮三狗大包小包，神色慌亂，步履匆匆，隻是一詐，原先麵上還一片赤誠的人就慌了神，懷裡的金銀首飾落了一地。
“三狗，給我個解釋。”
然而，對方卻舉起了角落裡的棍棒，若不是王秋菊發現的及時，薑林玉必然要挨上一棍子。
府中仆從儘數聚集於大堂，馮三狗跪在地上，涕泗橫流。
“大小姐，押他見官吧。”
薑林玉閉了閉眼，哪還有什麼官啊，南縣已經變成了困城。
“馮三狗，念你初犯，且也為我薑家辦事良多，兩鞭子了了此事，你且離開吧。”
那深入筋骨的兩鞭子讓馮三狗痛不欲生，薑林玉眼裡的失望與厭惡更是讓他從羞愧到嫉恨。
看著一瘸一拐離開的馮三狗，王秋菊疑惑道，“為什麼不讓管家搜身？”
薑林玉隻道，“人心散了，剩下的人都分發些財物逃命去吧，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最後，隻剩下薑林玉和執意不離開的王秋菊守在宅子中，戰爭起來後，兩人躲入地窖，直到半個月後薑林睿和蘇大毛跟著部隊打回來才得見天日。
——
病房裡陷入某種微妙的回憶中，連一向囂張跋扈的劉川都靜默了幾分鐘，大氣不敢喘一下，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表現，儘管沒人注意，仍感覺有些沒麵子。
劉川不滿的踹了一下在床邊的馮三，“搞什麼？把自己當呂布了麼。”說著又哈哈大笑起來。
“三狗？倒是也貼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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