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衛民的嘶吼如同受傷幼獸的悲鳴,在死寂的廢墟上空回蕩,撕心裂肺。
“大哥——!二哥——!在這兒!曉光在這兒!大姐…大姐也在!”
這絕望又帶著一絲微弱希冀的呼喊,像兩把燒紅的鉤子,瞬間穿透了彌漫的死亡塵埃,狠狠紮進了不遠處兩個如同凝固石像的男人耳中!
蘇建國猛地從那種靈魂出竅般的死寂中驚醒!他僵硬地、極其緩慢地扭過頭,布滿血汙和淚痕的臉上,那雙空洞的眼睛艱難地聚焦,死死盯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就在離他剛剛挖出二弟冰冷身體不遠的地方,三弟衛民正跪在一堆瓦礫上,發瘋般地用手刨著,嘶喊著。
蘇衛東也如同被驚雷劈中!他猛地從那具屬於“自己”的冰冷屍體上收回視線,那雙因巨大痛苦而幾乎渙散的赤紅瞳孔驟然收縮!他看到了衛民瘋狂挖掘的背影,聽到了那個名字——曉光!
希望!如同黑暗中猝然擦亮的火柴,微弱卻灼燙!瞬間壓倒了那幾乎將他吞噬的、目睹自身死亡的荒誕與絕望!
“曉光!”蘇衛東發出一聲非人的嘶吼,如同離弦之箭,第一個朝著衛民的位置衝了過去!腳下碎石瓦礫被他踢得四處飛濺,身形踉蹌卻帶著不顧一切的瘋狂!
蘇建國也掙紮著想要站起,但左臂鑽心的劇痛和失血帶來的虛弱讓他一個趔趄,重重跪倒在地。他隻能用那隻血肉模糊的右手撐住地麵,拖動著麻木的左腿,一點一點,艱難地、卻又無比急切地朝著那個方向挪動!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
蘇衛東率先衝到衛民身邊,順著衛民沾滿血泥的手指看去——那被小心清理開一些的碎磚浮土下,一角熟悉的碎花布,和那弓起的、被沉重瓦礫壓得變形的女性身體輪廓,瞬間刺入眼簾!
“大姐!”蘇衛東的心猛地一沉,但他顧不上!他看到了衛民正在極其小心、極其輕柔地清理著大姐弓起身體下方、最核心區域的碎屑!那裡,碎花布包裹之下,似乎真的有一個極其微弱的起伏!
“讓開!”蘇衛東低吼一聲,聲音沙啞如同砂紙摩擦。他粗暴卻並非惡意地一把推開衛民,巨大的恐懼和急切讓他失去了分寸。他撲到大姐身體旁,那雙曾爆發出驚人蠻力掙脫廢墟的手,此刻卻帶著一種近乎痙攣的顫抖,開始瘋狂地扒開覆蓋在大姐後背和上方相對鬆動的瓦礫磚塊!
沉重的石塊被他用肩膀頂開,鋒利的斷木被他用蠻力折斷!碎屑和塵土撲簌簌落下,但他全然不顧!他隻想快一點!再快一點!把那個被大姐死死護在身下的孩子挖出來!
蘇建國終於挪到了近前。他跪倒在地,顧不上喘息,那隻唯一能動的右手也加入了挖掘!他的動作不如衛東狂暴,卻帶著一種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絕望力量。他扒開壓在大姐腿部的碎磚,指尖觸碰到桂蘭冰冷的褲管,那毫無生氣的僵硬觸感讓他渾身劇震,但他強迫自己不去想!隻死死盯著那被保護的、碎花布包裹的核心區域。
蘇衛民被二哥推開後,立刻又撲了回來,他沒有再去碰大姐的身體,而是更加專注、更加輕柔地清理著大姐蜷縮的臂彎下方、曉光頭部周圍的細小碎石和塵土。他的動作小心翼翼,仿佛在挖掘一件稀世珍寶,沾滿血泥的手指因為極度的專注和恐懼而微微顫抖,口中還在無意識地、斷斷續續地低語:“曉光…彆怕…三舅在…三舅在…”
三個人,三個被災難摧殘得遍體鱗傷的男人,此刻如同三頭傷痕累累卻拚死護崽的困獸,圍在蘇桂蘭那凝固的、弓起的身體周圍。沉重的喘息聲、壓抑的嗚咽聲、碎石被扒開的“嘩啦”聲、指甲在硬物上刮擦的刺耳聲…交織在一起,在死寂的廢墟上奏響一曲絕望與希望撕扯的悲歌。
時間在瘋狂挖掘中粘稠地流逝。終於!
蘇衛東和蘇建國合力搬開了一塊壓在大姐後背邊緣的沉重斷木!
蘇衛民用顫抖的手指,極其輕柔地拂開了覆蓋在碎花布包裹頭部位置的最後一點浮土!
光線,艱難地透過廢墟的縫隙,落了下來。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他們看到了。
蘇桂蘭的身體,以一種絕對保護的姿態,死死地弓著,蜷縮著。她的後背被沉重的瓦礫和斷梁壓得幾乎塌陷,呈現出一種可怕的、非自然的弧度。手臂緊緊環抱在身前,形成一個狹小卻堅固的空間。她的頭無力地低垂著,臉頰緊貼著冰冷灰土的地麵,淩亂的發絲沾滿了泥汙和暗紅的血痂。那張曾經溫婉的、總是帶著平靜篤定笑容的臉龐,此刻蒼白得如同石雕,雙眼緊閉,長長的睫毛覆蓋下來,凝固著厚厚的灰塵,嘴角殘留著一絲已經乾涸的暗紅血痕。沒有一絲生命的跡象,隻有一片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死寂。
而在她冰冷僵硬的懷抱最深處,在她用血肉之軀撐起的那個狹小空間裡——碎花小被緊緊包裹著一個小小的身體。蘇曉光小小的臉露在外麵,同樣沾滿了灰土,蒼白得沒有血色,雙眼緊閉,細軟的頭發被汗水和泥汙黏在額頭上。她的呼吸微弱到幾乎難以察覺,小小的胸脯隻有極其微弱的起伏,像風中殘燭最後一點搖曳的火苗。一隻蒼白的小手無力地從繈褓邊緣滑落出來,軟軟地搭在母親冰冷僵硬的手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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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與死,溫暖與冰冷,絕望的守護與脆弱的生機,在這一方小小的廢墟空間裡,以如此慘烈、如此悲愴的方式,被同時呈現!
蘇衛民的動作徹底僵住了。他呆呆地看著大姐毫無生氣的臉,又看看曉光那微弱起伏的小胸脯,巨大的悲傷像海嘯般瞬間將他淹沒,他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滾燙的淚水無聲地洶湧而出,衝刷著臉上的泥汙血痂。
蘇衛東扒挖的動作也瞬間定格。他赤紅的瞳孔死死盯著大姐那張凝固的、蒼白的臉,又緩緩移向她身下那微弱起伏的小小繈褓。一種無法形容的、混合著巨大悲痛、荒誕絕望和一絲絲渺茫希望的複雜情緒,如同沸騰的岩漿,在他胸中瘋狂衝撞!他感覺自己的心臟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撕裂!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野獸瀕死的低啞嘶鳴,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
蘇建國是最後一個看清的。他跪在那裡,那隻血肉模糊的右手還保持著扒挖的姿勢,懸在半空。他的目光,從二弟衛東那具冰冷的屍體方向收回,緩緩地、極其艱難地,落回到眼前——落回到自己從小嗬護長大的妹妹桂蘭身上。
那張曾經鮮活溫婉的臉,此刻像破碎的瓷器,冰冷、蒼白、凝固。她弓起的身體,如同大地上一座微小而悲愴的拱橋,橋下護著的,是她用生命換來的、女兒那微弱的呼吸。
“桂…蘭…”一個破碎的音節,終於從蘇建國劇烈顫抖的唇間擠了出來,帶著濃重的血沫和無法承受的悲慟。這聲呼喚,仿佛抽走了他身體裡最後一絲支撐的力量。他那隻懸在半空、沾滿血泥的右手,終於無力地、重重地垂落下來,砸在冰冷的瓦礫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輕響。
他佝僂著背,身體像被瞬間抽去了所有的骨頭,劇烈地顫抖著,卻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那寬闊的、傷痕累累的肩膀,在死寂的廢墟上,無法抑製地、劇烈地聳動著。無聲的淚水混合著臉上的血汙和塵土,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地衝刷而下,砸落在身下冰冷的廢墟上,洇開一片片深色的、絕望的印記。
悲慟,如同有形有質的、冰冷沉重的鉛塊,瞬間籠罩了這片小小的空間,將三個傷痕累累的男人死死壓垮。空氣凝固了,時間停滯了,隻有蘇曉光那微弱到幾乎消失的呼吸,還在證明著,這場絕望的守護,並非全無意義。但這份微弱的生機,在此刻巨大的死亡陰影下,顯得如此渺小,如此殘酷。大姐用生命換來的希望,此刻卻像一把最鋒利的刀,更深地剜割著他們破碎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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