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蘭被蘇建國那斬釘截鐵的拒絕和蘇衛東隨後爆發的、幾乎要噬人的凶戾氣得渾身發抖,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羞惱、尷尬,還有一種“好心被當成驢肝肺”的憤懣,在她胸腔裡翻滾。她幾乎是逃也似的衝出了那間低矮破敗的屋子,可剛走出幾步,被巷子裡冷風一吹,那股不甘和自以為是的“正義感”又猛地躥了上來。
她王秀蘭在娘家在婆家,什麼時候被人這麼下過臉麵?而且還是為了他們“好”!他們倒好,一個比一個不識抬舉!尤其是那個蘇衛東,簡直是個活閻王!
這麼一想,她的腳步頓住了。胸脯劇烈起伏了幾下,猛地轉過身,又噔噔噔地走了回去!她不能就這麼算了!為了桂蘭在地下安心,為了曉光那孩子的前程,也為了這兄弟幾個彆再被拖累死,她必須把“道理”跟他們掰扯明白!
她一把推開那扇還沒關嚴實的門,再次出現在門口,臉上剛才那點尷尬已經完全被一種激憤的、居高臨下的“說理”姿態所取代。
屋內的情景讓她微微一怔。
蘇衛東依舊像尊門神一樣堵在靠近門口的地方,赤紅的雙瞳惡狠狠地盯著她,仿佛她再敢多說一個字就要撲上來撕碎她,但比起剛才純粹的暴怒,似乎多了一絲壓抑的警惕和…顧忌?他的目光飛快地掃過躲在建國身後、隻露出半個小腦袋、眼睛哭得紅腫的曉光)
而更讓她心裡莫名一刺的是——那個一直縮在牆角、看起來癡癡傻傻的蘇衛民,此刻竟然像堵牆一樣,默不作聲地站在曉光前麵,雖然眼神依舊茫然,但那姿態,分明是保護的姿態!
還有蘇建國,他已經重新站直了身體,依舊將曉光護在身後,佝僂的背脊挺得筆直,臉上那鐵青的怒色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冰冷的疲憊,以及一種磐石般的堅定。他看著去而複返的王秀蘭,深陷的眼窩裡沒有驚訝,隻有更深的戒備和一絲毫不掩飾的厭煩。
王秀蘭被這無聲的、卻異常團結的對抗場麵噎了一下,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她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那點莫名的不自在,聲音拔高,帶著一種痛心疾首的質問,不再是之前那種虛偽的溫和,而是撕開了那層偽裝,露出了裡麵冰冷的、自以為是的“道理”:
“建國!衛東!你們這是乾什麼?!”她指著蘇衛民,又指指自己,“我難道是來害孩子的嗎?!啊?!我是她媽生前最好的姐妹!我能害她嗎?!”
她的目光跳過蘇衛東殺人的視線,死死盯住蘇建國,語氣又快又急,如同連珠炮:“我剛才說的哪一句不是實話?哪一句不是為了孩子著想?為了你們著想?!”“是!你們疼她!你們舍不得!這我看得出來!可光疼有用嗎?能當飯吃還是能當衣穿?能讓她將來考上大學還是能給她找個好婆家?!”
她越說越激動,仿佛自己掌握著世間唯一的真理:“你們摸著良心說!你們能給她什麼?!啊?!”她的手猛地劃了一圈,指向這間破屋,指向蘇衛東身上的油汙,指向蘇衛民茫然的臉,最後幾乎要戳到蘇建國臉上,“就這?!就這樣的家?!這樣的環境?!讓她跟著你們一起吃糠咽菜?一輩子被人看不起?!你們這到底是疼她還是害她?!”
“是!建軍家是有錢!可有錢是罪過嗎?有錢能讓她過上好日子!能讓她受最好的教育!能讓她將來抬頭挺胸地做人!這有什麼不好?!難道非要跟著你們受窮受苦才是對的?!這是什麼道理?!”
她見蘇建國隻是沉默地、冰冷地看著她,嘴唇抿得死死的,不由得更加氣急敗壞,開始上綱上線:“蘇建國!你彆怪我說話難聽!你這叫自私!你知道嗎?!你就是自私!”“你光想著你們兄弟幾個舍不得!光想著你們那點感情!你就沒為孩子的前途真正想過!”“你拍拍胸口問一問!桂蘭要是在天有靈,她是願意看著自己唯一的閨女在這種環境下長大,將來重複她的老路?還是願意看到她有個好歸宿,一輩子衣食無憂,受人尊重?!”
“你們這是耽誤孩子!是捆著孩子跟你們一起遭罪!還自以為是什麼了不起的深情厚誼!我呸!那是糊塗!是蠢!”
王秀蘭叉著腰,唾沫星子橫飛,把自己都說得激動起來,仿佛站在了道德的製高點上,每一句“道理”都擲地有聲,每一個字都充滿了無可辯駁的“正確性”。
然而,麵對她這疾風驟雨般的“道理”攻勢,蘇建國的反應,卻隻是沉默。
一種死寂的、冰冷的、卻蘊含著驚人力量的沉默。
他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著,王秀蘭的每一個字都像鞭子一樣抽打在他的心上,抽打在他的尊嚴上,抽打在他內心最無力、最焦慮的那些角落。他知道王秀蘭的話並非全無道理,甚至有些就是他深夜裡獨自咀嚼的痛苦。
但是——
他極其緩慢地、卻異常堅定地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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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兩次。
沒有任何言語的解釋,沒有憤怒的反駁,甚至沒有多餘的情緒波動。隻是搖頭。
那搖頭的動作,幅度不大,卻帶著一種千鈞的重力,一種仿佛從靈魂最深處生長出來的、不容置疑的決絕。像是在說:任你天花亂墜,任你道理千般,此事,絕無可能。
他的目光越過激動得臉色通紅的王秀蘭,似乎看向了很遠的地方,又似乎隻是空洞地看著麵前的空氣。但那深陷的眼窩裡,卻有一種讓王秀蘭逐漸感到心寒的東西——那不是被說服的動搖,而是一種近乎悲壯的、要與某種命運死磕到底的頑固。
王秀蘭所有的“道理”,所有的“為你好”,撞在這沉默而堅定的搖頭上,都像是撞上了一堵無形卻堅不可摧的牆,紛紛碎裂,徒勞無功。
她終於意識到,自己說得再多,也隻是徒費口舌。一種巨大的無力感和被冒犯感席卷了她。
“好!好!蘇建國!你真是好樣的!”她氣得嘴唇哆嗦,指著蘇建國,連連點頭,“你就倔吧!你就抱著你那點窮骨氣死扛吧!我看你能扛到幾時!我看你以後怎麼跟孩子交代!怎麼跟地下的桂蘭交代!”
說完,她猛地一跺腳,這次是真的再也沒有停留,轉身怒氣衝衝地走了,腳步聲咚咚作響,仿佛要把這青瓦巷的地麵踩碎。
門再次晃動著。屋內,隻剩下死一樣的寂靜。
蘇建國依舊保持著那個挺直脊背的姿態,許久,才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氣,肩膀猛地塌了下去,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眼圈發紅,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來。
但自始至終,他沒有說過一句妥協的話。沉默,是他最卑微,卻也最強大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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