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蘭所有的“道理”,所有的痛心疾首,所有的居高臨下,最終都撞在了蘇建國那堵沉默卻堅不可摧的拒絕之牆上,粉碎殆儘。
她氣得渾身發抖,臉頰上的肉都在微微跳動。一種巨大的挫敗感和被冒犯的憤怒席卷了她。她自認掏心掏肺,站在了道德和理性的最高點,為他們規劃了一條“金光大道”,換來的卻是不識好歹的頑固和近乎羞辱的沉默!
好言相勸不聽,掰開揉碎講理不聽,甚至連蘇衛東那副要殺人的模樣她都硬著頭皮頂住了!可結果呢?
結果就是蘇建國那一次又一次冰冷、固執、毫無轉圜餘地的搖頭!
那搖頭,比蘇衛東的怒吼更讓她感到憋悶和憤怒!那是一種徹底的、將她所有的“好意”和“道理”都視為無物的蔑視!
“好!好!蘇建國!你真是好樣的!”王秀蘭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變得尖利刺耳,她猛地收回指著蘇建國的手,叉在腰間,胸脯劇烈起伏著,連連點頭,每一個“好”字都像是從牙縫裡狠狠擠出來的,“你就倔吧!你就抱著你那點窮骨氣!抱著你們這破爛家死扛吧!”
她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刮過蘇建國疲憊卻堅定的臉,刮過蘇衛東依舊凶狠警惕的眼神,刮過蘇衛民那堵沉默的“牆”,最後落在後麵那個露出半張驚恐小臉的曉光身上,那眼神裡充滿了恨鐵不成鋼的惋惜和一種近乎詛咒的怨氣。
“我看你能扛到幾時!”她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裡回蕩,“我看你們這日子還能有什麼指望!你就眼睜睜看著孩子跟著你們受罪!我看你以後怎麼跟孩子交代!怎麼跟地底下躺著的桂蘭交代!!”
她的話越來越重,越來越毒,仿佛要將所有未能達成的目的,都用最惡毒的預言發泄出來。
最後,她猛地一跺腳,仿佛要將所有的憤懣都踩進這肮臟的地麵。她抓起自己那個看起來還算體麵的手提包,狠狠地瞪了屋內所有人一眼,那眼神不再有絲毫偽裝的溫和,隻剩下赤裸裸的氣惱和冰冷。
“你們這不是疼她!你們這是害了孩子!!”她丟下最後一句自以為是的判決,聲音尖厲,“以後有你們後悔的!到時候彆怪我沒提醒過你們!”
說完,她猛地轉身,不再有絲毫停留,高跟鞋她來時就穿著,與這環境格格不入)踩在坑窪不平的地麵上,發出“噠噠噠”的急促而憤怒的聲響,頭也不回地衝出了屋子,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青瓦巷昏暗的光線裡。
那扇薄薄的木門被她甩得哐當作響,無力地晃蕩著,留下一條縫隙,灌進外麵冰冷的空氣。
屋內,陷入一片死寂。
一種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壓抑的沉默,如同粘稠的墨汁,迅速彌漫開來,填滿了每一寸空間。王秀蘭人是走了,可她留下的那些尖銳的話語、惡毒的預言、以及那種高高在上的審判姿態,卻像無形的毒刺,紮在了每個人的心頭,久久散發著令人不適的寒意。
蘇建國佝僂的背脊徹底垮塌下去,仿佛剛才那場無聲的對抗抽乾了他所有的力氣。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彎下腰,臉色漲紅,深陷的眼窩裡布滿了血絲和生理性的淚水。不是因為被說動,而是那種被強行撕開所有傷疤、還要被指責傷口醜陋的屈辱和無力感,讓他五臟六腑都跟著絞痛。
蘇衛東依舊僵立在門口,赤紅的雙瞳死死盯著王秀蘭消失的方向,緊抿的嘴角向下撇著,那隻完好的左手攥成拳頭,因為過度用力而微微顫抖。他沒有追出去,但周身散發出的冰冷戾氣並未消散,反而混合了一種更加陰鬱的、被戳到痛處的狂躁。王秀蘭最後那句“害了孩子”,像一根毒針,精準地刺入了他內心最深處的不安。
蘇衛民似乎感受到那股可怕的、令人窒息的氣氛離開了,他緊繃的高大身軀微微放鬆了一些,但依舊茫然地站在原地,紅腫的眼睛困惑地眨了眨,不太明白那個吵鬨的女人為什麼突然走了,也不明白為什麼哥哥們的臉色還是那麼難看。他下意識地回頭,看向被保護在身後的曉光。
曉光。
她小小的身體不再顫抖得那麼厲害,但烏溜溜的大眼睛裡依舊盛滿了巨大的不安和恐懼。她聽不懂那些複雜的“道理”和爭吵,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種針鋒相對的緊張,那種幾乎要撕裂一切的憤怒,以及最後那個阿姨離開時留下的、冰冷的、詛咒般的話語。
“害了孩子…”“後悔…”這些可怕的詞語,像冰冷的石子,投入她單純的心湖,激起陣陣恐懼的漣漪。
她看著大舅咳得痛苦的模樣,看著二舅那副嚇人的表情,看著三舅茫然的守護。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慌和委屈再次湧上心頭。她的小嘴一癟,眼淚又開始像斷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但她不敢哭出聲,隻是發出極其細微的、壓抑的抽噎聲,小肩膀一聳一聳。
她伸出小手,輕輕地、試探性地拉了拉蘇建國臟舊的工裝衣角,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和巨大的困惑,怯生生地問:“大舅…光光…是壞孩子嗎?”“那個阿姨…為什麼…那麼凶…”“光光不想…不想走…光光怕…”
稚嫩而恐懼的問題,像一把最溫柔的匕首,精準地刺穿了三個男人堅硬外殼下最柔軟的部分。
蘇建國的咳嗽猛地停住。蘇衛東攥緊的拳頭倏然鬆開。蘇衛民茫然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清晰的痛楚。
壓抑的沉默中,彌漫著無聲的傷痛和更加堅定的、卻也因此而倍感沉重的守護決心。
王秀蘭走了,留下了一地雞毛和冰冷的預言。而這個家,在經曆了這場突如其來的風暴後,內部那根名為“守護”的弦,繃得更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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