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風已經帶上了刮臉的力度，卷起地上枯黃的落葉，打著旋兒撞在紅星小學的紅磚牆上。課間操時間，學生們都在操場上跟著廣播做操，隻有少數請假的或溜號的學生零星地散落在校園角落裡。
曉光因為前一天晚上著了涼，有些咳嗽，向老師請了假，沒有去做操。她獨自一人，又慢慢踱到了那個熟悉的、安靜的牆角。
那幾株牽牛花在蘇衛民笨拙卻持續的照料下，竟然真的活了下來，並且艱難地伸展出細長的藤蔓，像探索的手指，一點點地攀附著粗糙冰冷的磚牆。雖然柔弱，卻頑強地呈現出越來越濃鬱的綠色，甚至在一根最高的藤蔓頂端，還結出了一個小小的、緊閉著的花苞。
曉光蹲下身，伸出小手，極其輕柔地摸了摸那個小小的、充滿希望的花苞，小聲地咳嗽著，烏溜溜的大眼睛裡流露出一絲難得的、微弱的喜悅。這個小小的生命，成了她在學校裡唯一的心靈慰藉。
然而，這份短暫的寧靜並沒有持續多久。
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和嬉笑聲從身後傳來。曉光心裡一緊，下意識地縮回了手，警惕地回過頭。
又是劉小軍和他的那幾個跟班。他們顯然也是溜號出來的，一個個跑得滿臉通紅，額頭上冒著熱氣。
“喲，蘇曉光，又來看你的破草啊？”劉小軍雙手插在褲兜裡，晃悠著走過來，臉上帶著慣有的、令人不適的嘲弄笑容。他的目光掃過牆角的牽牛花，撇了撇嘴，“這什麼玩意兒？醜死了！”
曉光抿緊嘴唇，站起身，下意識地想要離開。她不想惹麻煩。
“哎，彆走啊！”劉小軍卻跨出一步，擋在她麵前，他的目光落在了曉光背上那個紅色的雙肩書包上。
那個書包，是李春燕跑了幾個商店，精心挑選的。雖然不是什麼名牌，但顏色鮮豔，麵料結實，上麵印著的卡通圖案是曉光最喜歡的。這是她擁有過的、最好的書包，是她上學第一天舅舅們和春燕嫂子送給她的禮物，代表著一種嶄新的、充滿希望的開始。她無比愛惜，每天晚上都會仔細擦拭乾淨。
劉小軍似乎從曉光下意識護住書包的動作裡找到了新的樂子。他嘿嘿一笑，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書包的背帶！
“這破包還當寶貝呢？讓我看看，什麼牌子的啊？”他故意用力一扯！
曉光猝不及防，被帶得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她驚恐地抓緊了自己的書包帶，小臉瞬間煞白：“你乾什麼！還給我！”
“看看嘛，小氣鬼！”劉小軍仗著身高力大，不但不鬆手，反而和另一個男孩一起，嬉笑著用力搶奪起來！
“放手！你們放手！”曉光急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拚命抵抗，但她那點力氣根本無濟於事。拉扯之間，書包的背帶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刺啦”聲！
周圍的幾個男孩不僅不勸阻，反而跟著起哄：“軍哥，搶過來看看！”“說不定是撿來的呢！”
混亂中，不知是誰用力過猛，或者是書包的布料終究經不起這樣的暴力撕扯——
“撕拉——！！！”
一聲極其清晰、刺耳的撕裂聲，猛地響起！
整個世界仿佛瞬間安靜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隻見那個紅色的書包，從側麵的縫合處，被硬生生撕開了一道長長的、猙獰的大口子！裡麵的語文書、數學書、作業本、還有那個鐵皮文具盒，嘩啦一下，全部掉了出來，散落一地！文具盒摔在地上，蓋子彈開，裡麵的鉛筆、橡皮滾得到處都是！
那道裂口，像一張嘲笑的大嘴，無情地咧開著，露出了裡麵粗糙的襯布。
曉光呆呆地看著地上散落的東西，看著那個被撕壞的書包，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小手還維持著搶奪的姿勢，僵在半空。
幾秒鐘的死寂之後。
“哇——！！！！！”
一聲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淒厲、都要絕望、都要撕心裂肺的哭聲，猛地從曉光喉嚨裡爆發出來！那哭聲裡蘊含的痛苦和崩潰，讓周圍幾個惡作劇的男孩都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曉光猛地撲倒在地，不是去撿那些書本文具，而是首先一把抱起了那個被撕破的書包！她的小手顫抖著，徒勞地想要將那道巨大的裂口合攏，仿佛這樣就能讓它恢複原樣。但粗糙的布料裂痕清晰地提醒著她，她最心愛的東西被毀掉了！
“我的書包！我的書包！哇啊啊啊——”她哭得渾身劇烈顫抖，小臉漲得通紅，眼淚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浸濕了書包破口處的布料和她的衣襟。那哭聲不僅僅是心疼，更像是一種寄托被摧毀、珍視的美好被踐踏後的徹底崩潰和無助。
“壞了…壞了…春燕嫂子的書包…壞了…”她語無倫次地哭喊著，每一個字都像是帶著血淚，“舅舅…哇…書包壞了…”
劉小軍似乎也沒料到會弄成這樣，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但隨即又被強撐的囂張掩蓋：“…哭什麼哭！不就是個破包嗎！賠你一個就是了！有什麼了不起！”但他的聲音明顯有些底氣不足。
曉光根本聽不進任何話，她隻是死死抱著那個破書包，哭得撕心裂肺，仿佛整個世界都在這一刻坍塌了。那哭聲穿透了寒冷的空氣，傳出去很遠。
這一次的傷害，遠比言語的嘲笑更加具體，更加徹底。它毀掉的不僅僅是一個書包，更是曉光小心翼翼維護的、那一點點可憐的尊嚴和對於上學所抱有的、微弱的快樂期待。
她抱著那片破碎的紅色，哭得蜷縮在地上，像一個被遺棄在寒風裡的、無助的布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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