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予哲回到位於南市陋巷深處的秘密據點時,天色已徹底黑透。
沐兮那雙冰冷決絕的眼睛和那句“道不同,不相為謀”的話語,仍像冰錐一樣刺在他心口,帶來一陣陣沉悶的抽痛。
他疲憊地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屋內昏黃的煤油燈下,幾張熟悉的麵孔同時轉向他,每一張臉上都寫滿了前所未有的焦慮與凝重。
氣氛不對。
比他離開時更加壓抑,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近乎絕望的氣息。
“予哲,你回來了!”
林晚星第一個迎上來,她眼圈泛紅,顯然是剛哭過,聲音帶著急促的哽咽,“不好了!剛接到根據地的緊急傳訊!前線……前線傷亡慘重,我們的同誌……好多同誌……藥品,尤其是盤尼西林和止血繃帶,徹底斷供了!衛生員隻能用鹽水……甚至草木灰……”
她的話說不下去了,旁邊一位年紀稍長的同誌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發出沉悶的響聲,痛苦地抱住了頭。
江予哲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瞬間竄至頭頂,方才因沐兮而起的種種情緒瞬間被這噩耗擊得粉碎。
藥品!那是前線戰友的命!沒有藥,意味著原本可以救回來的傷員隻能在痛苦中眼睜睜看著生命流逝,意味著每一次戰鬥的代價都將成倍增加!
“怎麼會這樣?上次籌集的那批……”江予哲聲音乾澀。
“被截了!”另一個同誌咬牙切齒地道,聲音裡充滿了憤恨,“在路上就被反動派的稽查隊扣下了,說是違禁物資!我們損失了好幾個聯絡的同誌!”
屋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靜,隻有煤油燈芯偶爾爆開的劈啪聲,和壓抑的抽泣聲。
絕望像冰冷的潮水,淹沒了每一個人。
良久,那位一直沉默著、眉頭緊鎖的負責人老李,緩緩抬起頭,目光沉重地看向江予哲,聲音沙啞而艱難:“予哲同誌……我們……我們可能還有一個辦法,雖然……雖然很難開口。”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過來。
老李深吸一口氣,仿佛用儘了全身力氣:“根據地那邊的意思是……能不能……請你想辦法,求一求……沐小姐?”
沐兮?
江予哲猛地一震,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沐家……沐家以前是江南最大的藥材商之一,即便如今……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們肯定還有我們不知道的、極其隱秘的渠道,能夠避開嚴密的搜查,弄到這些緊俏的西藥。”
老李的聲音充滿了無奈甚至是一絲羞恥,“我們知道這很為難,也知道沐小姐她……她現在的情況特殊。”
“但這是目前唯一可能最快、最安全將藥品送往前線的希望了!那麼多同誌在等著藥救命啊!”
“可是她……”
江予哲下意識地想反駁,想起沐兮方才的冰冷和決絕,想起她身處的複雜環境與周旋的那些危險人物。
去求她?
利用沐家可能殘存的、或許早已沾染了灰色地帶的渠道?
這無異於將她拖入更深的險境,也違背了他們一直所堅持的原則。
“予哲!”
林晚星抓住他的胳膊,眼淚又湧了出來,“我知道這很難,我知道沐小姐可能不願意,甚至會有危險……但是…”
“但是想想前線的同誌們……他們等不了了啊!”
“那是命!是幾十條、上百條命啊!”另一個年輕的同誌激動地喊道,聲音裡帶著哭腔。
江予哲僵在原地,內心承受著前所未有的撕扯和煎熬。
一邊是他堅守的理想和原則,是他剛剛才與之劃清界限、不想再將其拖入更黑暗深淵的沐兮。
另一邊,是前線戰友殷切期盼的眼睛,是那些在缺醫少藥中痛苦呻吟、等待死亡的同誌,是沉甸甸的、無法推卸的責任和上百條鮮活的人命。
理想是純潔的,但現實的血腥和殘酷,卻逼得人不得不向曾經試圖割裂的力量低頭。
他想起沐兮諷刺的話語——“你的光明很好,很乾淨,但它照不亮我腳下的路,也燒不儘我沐家百口的冤魂!”
此刻,他卻要為了自己的“光明”,去懇求她再次踏入那些泥濘的、危險的“路”。
巨大的羞愧和無力感幾乎要將他擊垮。
他閉上眼睛,眼前閃過的是戰友們信任的目光,是炮火紛飛的前線,是缺乏藥品的簡陋救護所……
良久,他緩緩睜開眼,眼底布滿血絲,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見:
“……好。”
“我去……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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