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予哲再次站在霞飛路公寓門口時,腳步沉重得如同灌了鉛。
距離他上次離開,不過短短幾個時辰,心境卻已天差地彆。
方才那句決絕的“道不同,不相為謀”言猶在耳,此刻他卻要為了另一條“道”,來求這條他試圖劃清界限的“歧路”。
開門的依舊是沉默的何景。
看到去而複返的江予哲,何景眼中掠過一絲極淡的訝異,但並未多問,沉默地將他引了進去。
沐兮正坐在窗邊的沙發上,就著一盞落地燈看書。
暖黃的光線勾勒著她沉靜的側臉,聽到腳步聲,她抬起頭,看到是江予哲,那雙清澈的眸子裡瞬間覆上了一層冰冷的、毫不掩飾的疏離和疑惑。
“江先生?”
她放下書,語氣平淡無波,帶著顯而易見的逐客意味,“你還有什麼事嗎?”
江予哲站在客廳中央,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
麵對她如此直接冷淡的態度,那些在路上反複斟酌的、迂回開口的話,此刻全都堵在了喉嚨裡,顯得無比蒼白和……卑劣。
他深吸一口氣,摒棄了所有無用的鋪墊,直接挺地、近乎艱難地開口,聲音因緊張和羞愧而乾澀:“沐小姐,我……我回來,是有一個不情之請……一個……或許會讓你覺得荒謬甚至憤怒的請求。”
沐兮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眼神像兩汪深不見底的寒潭,等待著他的下文。
“我們……我們在前線的同誌,”
江予哲幾乎是咬著牙才說出這句話,每一個字都像是在抽打他自己的靈魂,“他們……缺藥,非常缺。”
“盤尼西林,止血帶……什麼都沒有了。很多傷員……因為得不到及時救治,隻能……”
他說不下去了,眼中充滿了痛苦。
沐兮的眉梢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但臉上的冰霜並未融化。
她似乎猜到了什麼,眼神愈發銳利。
江予哲不敢看她的眼睛,低著頭,像是背負著千斤重擔,聲音越來越低,卻也越來越急切:“我們知道這很過分,知道你現在處境艱難……但是……沐家以前是最大的藥材商,一定有……一定有外人不知道的隱秘渠道,可以弄到這些藥,並且有辦法安全送出去……”
“沐小姐,我求你,看在……看在那些為國為民流血犧牲的同誌份上,看在人命的份上……能不能……想辦法幫幫我們?”
他終於說出了口,仿佛用儘了全身力氣,額頭上甚至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等待著,等待著沐兮的嘲諷、怒斥,甚至直接將他趕出去。
然而,預想中的暴風雨並沒有來臨。
沐兮隻是沉默地看著他,看了很久很久。
客廳裡靜得可怕,隻有落地燈燈芯發出的微弱電流聲,以及窗外遙遠的、模糊的市聲。
忽然,沐兮極輕地笑了一聲。
那笑聲裡沒有溫度,隻有一種徹骨的悲涼和……洞悉一切的嘲諷。
她緩緩站起身,走到江予哲麵前,距離近得幾乎能看清他因緊張而顫抖的睫毛。
“江先生”
她的聲音很輕,卻像冰片一樣,一片片刮在江予哲的心上,“你剛才走的時候,是怎麼說的?”
“你說,‘你會毀了你自己的’”
“你說,‘星火的路才是光明正途’。”
她重複著他不久前才擲地有聲的話語,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響亮的耳光。
“那麼現在”
她微微偏頭,眼神冰冷而銳利,直直刺入江予哲閃爍回避的眼底,“你現在站在這裡,求我動用沐家那些可能‘不乾淨’、‘不光明’的渠道,去救你‘光明正途’上的同誌?”
“這就是你所謂的‘光明’?”
她語氣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壓抑不住的尖銳和憤怒,“需要的時候,便可以毫不猶豫地俯身沾染泥濘?”
“需要的時候,我這條‘歧路’、這些‘肮臟’的手段,就變得有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