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間令人窒息的書房，沐兮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幾乎是跌坐在那張高背椅裡。
之前高度緊繃的神經驟然鬆弛下來，帶來的是排山倒海般的疲憊和後怕。
她的手依舊冰涼，指尖甚至還有些難以察覺的顫抖。
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那條暗巷的潮濕和危險氣息。
周複明並未立刻說話。
他先是慢條斯理地倒了兩杯白蘭地，將其中一杯推到沐兮麵前的桌上，然後自己端著另一杯，踱步到那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對著她，望著窗外沉沉的、被都市霓虹染成暗紅色的夜幕。
書房裡隻剩下琥珀色酒液在杯中晃動的微光，以及兩人之間沉重而微妙的沉默。
沐兮沒有去碰那杯酒。
她隻是蜷縮在椅子裡，抱著自己的手臂，試圖驅散那從骨子裡透出的寒意。
她看著周複明挺拔卻透著孤寂感的背影，第一次在這個男人身上感受到一種不同於以往算計和掌控的東西。
“感覺如何？”
他終於開口，聲音平穩地穿過寂靜，打破了令人不安的沉默。
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詢問她對一場無聊歌劇的觀後感。
沐兮抬起眼，目光有些空洞地落在他的背影上，許久，才緩緩聚焦，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和異常的冷靜：“像清理掉了一隻吵鬨的蒼蠅。僅此而已。”
她重複了之前說過的話，仿佛想用這種極致的輕描淡寫，來抵消內心翻湧的、複雜而黑暗的情緒。
周複明聞言，低低地笑了一聲。
那笑聲在寂靜的書房裡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意味，有滿意，有玩味，或許還有一絲彆的什麼。
他轉過身，金絲眼鏡後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銳利而深邃。
“是嗎？”
他踱步走回書桌後，卻沒有坐下，而是倚靠在桌沿，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能這麼想，說明你天生就該走這條路。道德感是弱者自我設限的枷鎖，在這個人吃人的世道裡，多餘且致命。”
他的話語冰冷而殘酷，卻又透著一種赤裸裸的真實。
他晃動著手中的酒杯，琥珀色的液體折射出誘人又危險的光澤。
“是不是覺得，這世界有時候就像這杯中的酒，看著醇厚迷人，內裡卻燒灼辛辣，想要不被它吞噬，要麼滴酒不沾遠離紛爭——但這幾乎不可能；要麼，就得比它更烈，更懂得如何利用它的規則，甚至……成為製定規則的人。”
沐兮沉默地聽著，目光低垂，落在自己依舊微微顫抖的指尖上。
成為製定規則的人？
何其狂妄，又何其孤獨。
她忽然抬起頭，目光清冽地看向他，帶著一種與她年齡不符的、看透世事的蒼涼和絕望：“製定規則？談何容易。那需要打破多少既有的銅牆鐵壁，碾碎多少天真無用的幻想，背負多少永世不得超生的罪孽和罵名……”
她頓了頓，聲音裡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這條路，注定了隻能一個人走到黑，孤獨是早就預支的代價，不是嗎？”
她這番話，並非抱怨，而是一種冷峻的、近乎絕望的清醒認知。
她早已不再對光明抱有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深刻地理解了自己所選道路的代價。
周複明端著酒杯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他看著她，看著這個剛剛親手執行了一場完美謀殺、此刻卻異常冷靜地談論著孤獨與代價的少女。
她眼中那片荒蕪而堅定的冰原，仿佛瞬間照見了他內心深處某個從不示人的角落。
他臉上那慣有的、麵具般的笑意漸漸隱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罕見的、近乎真實的怔忡和一絲極淡的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