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法演練如火如荼，東區演武場日複一日地喧囂著口號與能量的嗡鳴。基礎陣圖的線條深入骨髓，氣息聯結的微妙感覺也讓眾弟子暫時忘卻了此前的浮躁，沉浸在對“集體力量”的幻想中。然而，蘇塵心頭的疑慮卻隨著每一次陣法的運轉而加深。那規則縫隙中感知到的、指向未知的微弱“細線感”，如同附骨之蛆，揮之不去。
這天傍晚，殘陽如血，給喧鬨了一天的演武場鍍上一層沉鬱的金紅。弟子們拖著疲憊卻興奮的身體散去。蘇塵正要離開，一個圓潤油膩的身影便靈活地湊了過來，臉上堆著標誌性的諂笑，正是諸葛明。
“蘇老弟！蘇老弟！且慢一步！”諸葛明搓著手，小眼睛閃著精光，“忙著呢？”
蘇塵腳步微頓，看向他，眼神平靜無波：“諸葛管事有事？”
“嘿嘿，小事，小事！”諸葛明左右看看，壓低聲音湊得更近，“這不……看蘇老弟您這‘鐵口’之名是越來越響，連甲區都傳開了！佩服！老哥我是心服口服啊！”他一頓彩虹屁送上，話鋒一轉，“蘇老弟，您說……這勢頭，光擺個攤，是不是有點……屈才了？”
蘇塵不動聲色：“諸葛管事的意思是？”
“財路！大大的財路！”諸葛明興奮地搓著指頭，“賭局啊！蘇老弟！新的一輪大考就在下個月！陣法協同評測！這可是絕好的機會！您那鐵口金斷的本事……”他擠眉弄眼，“加上老哥我的渠道和莊家資源，咱們玩把大的？再開場賭局，七！不，四六！老弟您占大頭！包賺翻天。”他仿佛已經看到靈晶如瀑布般湧來。”
諸葛明的小算盤打得啪啪響。上次石林賭局他賺得盆滿缽滿，此刻蘇塵聲名大噪，若能再借他“神算”之名開盤坐莊，尤其是押注個人表現或團隊成績這種蘇塵可能有“門道”的項目……那簡直是一本萬利！
蘇塵心中了然。利用“鐵律”套點小錢、套點情報是一回事，大規模、係統性用此乾預營地正式評測，甚至坐莊開盤？這已經不是“戲言”，而是赤裸裸地鑽“係統規則”的空子。薛靈素之前的警告言猶在耳，他體內那道寒毒死線更是懸頂利劍。搞大了，引來不可知的“修正”或更高層麵的關注，絕對是自找麻煩。
“諸葛管事好意，心領了。”蘇塵聲音淡漠，沒有絲毫波瀾，“算人不算己，謀賭更傷身。此等財路，無福消受，更無意參與。”他拒絕得乾脆利落，轉身欲走。
諸葛明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沒想到蘇塵拒絕得如此徹底。但他眼珠一轉，那股市儈的精明勁兒又上來了。他不信蘇塵對利益不動心！肯定是籌碼不夠！
“誒！蘇老弟！等等！”諸葛明趕緊又攔了一步，臉上換上更加“推心置腹”的表情，“老哥知道，蘇老弟您是講究人，不屑這點小財。不過嘛……”他話鋒詭秘一轉，“咱哥倆聊點實在的？關乎前途！嘿嘿，您看這陣法，練得熱鬨吧？”
蘇塵停住腳步，側目看向他。
諸葛明見勾起了興趣，嘿嘿一笑，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市儈涼薄：“這陣法之道，看著是聚沙成塔，萬眾一心。嗬！那是糊弄傻小子的！到了真章上，那講究可大著呢！”
他胖手指在空氣中虛點著，仿佛在勾勒無形的陣圖：“一個陣法，萬千陣位，哪能都一樣？主攻位、樞紐位、輔助位、守護位……那是天差地彆！關鍵的主攻位，力量凝聚最厚實，得的好處最多！樞紐位掌控全局，地位尊崇！守護位？說難聽點，就是挨打的肉盾！至於那些邊緣位……”他撇撇嘴，做了個“炮灰”的口型。
“您想想，到了真和玄雷宗對上，或者演練評級的時候，這關鍵的好位置，輪得到誰？”諸葛明意有所指地掃了一眼甲區方向，“天機閣、烈火穀、血刀會的精英核心，自然占據要衝！至於你們丙區的小魚小蝦，或者沒根沒基的野路子……”他嘿嘿一笑，露出一副“你懂的”表情，“那自然是要頂到最前頭，去承受最猛的攻擊，掩護‘貴人’們建功嘍！死道友不死貧道，天經地義！美其名曰‘合理配置’、‘以弱護強’，呸！扒開皮子看，就是拿草根的命給貴種鋪路罷了！”諸葛明一番話，如同冰冷的毒液，徹底撕開了所謂“團結”、“聚眾力”那層溫情脈脈的麵紗，露出了底下赤裸裸的利益分配與階層傾軋。這正是他在江湖打滾多年，聽遍了閒言碎語、看慣了勾心鬥角而摸清的潛規則。
“蘇老弟，”諸葛明趁機湊到蘇塵耳邊，擠眉弄眼，“你要是看得清楚，想在陣法演練裡占個好位置，彆的不敢說，這陣位分配、任務安排的關節嘛……嘿嘿，老哥我手眼還算活絡……隻要這個……”他撚了撚手指，意思不言而喻——隻要蘇塵肯與他“合作”，他就能運作好位置，避開炮灰命！
蘇塵看著諸葛明那張寫滿精明算計的胖臉，聽著他將人命和站位當作可以買賣的商品，將本應共禦外敵的陣法扭曲成赤裸裸的壓迫工具……一股冰冷的寒意夾雜著深深的厭惡，從心底湧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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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人心險惡！
諸葛明這番赤裸的剖析，將冰冷的階層傾軋與赤裸的人命算計，直接摔在蘇塵麵前。這陣位分配的潛規則，如同淬毒的匕首，揭開了看似神聖協同之下的肮臟齷齪。
蘇塵眼中寒意一閃。這營地的黑暗，似乎比想象的更赤裸無情。諸葛明眼中隻有這陣位背後的血腥利益交換……然而，僅僅隻有這些麼？與自己在規則縫隙中窺見的那無處不在的“牽引之絲”相比，這些傾軋算計，竟顯得有些……微不足道？如同龐大陰影下的一點腐臭油花？
“位置好壞，天意自有定數。”蘇塵的聲音冷漠如霜，“心領。”他不再停留，轉身大步離去，留下諸葛明在原地臉色變幻，悻悻然哼了一聲。
夜，丙字七號營房。燈如豆，林風低沉的呼吸和遠處營地隱約的喧囂是唯一的背景。諸葛明充滿利益與涼薄的話語仍在耳邊回響，與日間融入陣法時感受到的那無儘“牽引之絲”的景象不斷交織、碰撞。
“陣位是人為分配的絞索……這陣法本身呢？”蘇塵心頭劇震，一個更可怕、更宏大的猜想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湧入腦海，幾欲窒息！
會不會……連這人為的陣位絞索本身，都隻是表象？！
那些在陣法運轉時，如同億萬根無形的吸管，悄悄探入每一個參與者體內，持續被某種東西的“牽引之絲”……它們通往何方？在引導什麼？
諸葛明口中的“貴人”占據核心陣位，是否也隻是為了獲得更好的“收割”位置？而所有參與陣法的弟子，無論陣位好壞、門派高低、實力強弱……是否都如同待宰的牲畜，不知不覺間獻祭著自己的……生命本源？！被那龐然無形的陣法巨口，悄無聲息地吞噬！
這個猜想如同晴天霹靂，讓蘇塵渾身冰冷！肋下的寒毒似乎也在這一瞬傳來更深的悸動！如果為真……那這整個營地，從吳錚激昂的宣講，到弟子們揮汗如雨的練習，到諸葛明之流精打細算的陣位買賣……所有的一切，都籠罩在一個巨大無比、冰冷邪惡的騙局之中！一場以“禦敵”為旗幟、實則進行著曠世大局的彌天謊言！
他猛地捂住心口，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
但這僅僅是猜想！
他沒有證據！沒有追蹤到那些“絲線”的確切歸宿！甚至無法確定被“牽引”走的到底是什麼！一切都源自規則縫隙的微妙感知和他基於人心險惡的邏輯推斷。
“冷靜……必須冷靜……”蘇塵強迫自己深呼吸，壓下翻騰的驚濤駭浪。眼下的所有線索，指向了一個無比黑暗、無比駭人的可能。但要證實它，必須拿到確鑿的證據，必須找到那些“牽引之絲”的最終去向！
窗外營地一片寂靜。黑暗中，仿佛有億萬根無形的絲線在無聲無息地收緊。蘇塵握緊了拳頭，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肋下的死線，是索命的印記，也可能……是撕破這片彌天黑幕的唯一線索？下一步該往何處尋？墜星裂穀那片禁地……還是……功勳殿深處？亦或是……吳錚真人那深不見底的星陣圖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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