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就是國家乾部了,吃商品糧了!”
“懷遠哥,以後可就等著享清福嘍!”
七嘴八舌的議論,讓一向沉靜的林致遠有些手足無措。他隻是憨厚地笑著,一遍遍回答著鄉親們的問題。
人群裡,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響了起來:“喲,大學生是金貴,可這上學得要不少錢吧?聽說北京的饅頭都比咱這兒貴哩!老林,你這家底,掏得出來嗎?”
說話的是村裡的閒漢林老歪,平時就好嚼舌根。這話像一根針,瞬間刺破了喜慶的氣氛。
母親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父親薅草的動作也頓了一頓,眉頭鎖得更深。
林致遠心裡也是咯噔一下。狂喜過後,現實的冰冷悄然漫上心頭。學費、路費、生活費……這些他之前不敢細想的問題,此刻無比清晰地擺在麵前。家裡的情況他清楚,為了供他讀到高中,已經是砸鍋賣鐵,負債累累了。燕華大學……那花費……
就在這時,一個洪亮的聲音響起:“放你娘的狗屁!林老歪,不會說話就閉上你的臭嘴!”
人群分開,林家窪村的支書,一位頭發花白但精神矍鑠的老人,拄著拐棍走了過來。老支書姓楊,是看著林致遠長大的。
楊支書走到林致遠麵前,拿過那張通知書,戴上老花鏡,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好!好小子!給咱們林家窪,給咱們整個公社都長臉了!”
他轉過身,對著眾鄉親,用拐棍頓了頓地,聲音沉穩有力:“錢的事,不用致遠他們家操心!咱們村,咱們公社,出了第一個燕華大學的大學生,這是天大的喜事!也是咱們所有人的光榮!我已經跟公社彙報了,公社領導說了,要獎勵!學費、路費,公社和大隊一起想辦法解決!剩下的,咱們鄉親們一人幫一把,還湊不齊嗎?我帶頭,出二十!”
老支書一番話,擲地有聲。剛才被林老歪攪和起來的那點陰霾,瞬間被驅散。
“我出五塊!”
“我家出十斤糧票!”
“我幫著做床新被子!”
“我……”
鄉親們紛紛響應,熱情瞬間被點燃。在這個物質極度匱乏的年代,這種樸素的、發自內心的集體榮譽感和鄉親情誼,顯得尤為珍貴。
林致遠看著這一幕,鼻子再次發酸。他深深地向老支書,向所有鄉親,鞠了一躬。
晚上,家裡的氣氛空前熱烈。母親破天荒地炒了盤雞蛋,還把珍藏許久、準備過年待客的一塊臘肉切了半截下來。昏黃的煤油燈下,一家人圍坐在小方桌旁。
父親抿了一口廉價的散裝白酒,臉上泛著紅光,話也比平時多了些:“到了學校,好好念書,彆惦記家裡。”
母親不停地給兒子夾菜,眼裡又是笑又是淚:“在外麵,照顧好自己,彆舍不得吃……”
妹妹林小丫捧著那個空了的信封,翻來覆去地看,眼睛裡全是憧憬:“哥,北京是不是很大?樓是不是很高?你以後當了官,能不能也帶我去看看?”
林致遠一一應著,心裡被一種飽脹的、複雜的情緒填滿。有對未來的憧憬,有躍出龍門的喜悅,有對家人的不舍,更有一種沉甸甸的責任感——他承載的,不僅僅是自己的命運,還有這個家,甚至這片土地的希望。
夜深人靜,家人都睡下了。林致遠躺在吱呀作響的木板床上,毫無睡意。窗外的月光透過破舊的窗欞灑進來,在地上留下斑駁的光影。
他再次拿出那張錄取通知書,就著微弱的月光看著。紙張發出輕微的摩擦聲。
“燕—華—大—學。”他無聲地念著這四個字。
他想起了趙瑞龍在火車上塞給他的那瓶北冰洋,想起了陳默說的“思想的汪洋”和“自己的燈塔”,想起了老支書和鄉親們殷切的目光,想起了父母日漸佝僂的背影……
前路漫漫,如同窗外無邊的夜色,深邃未知。但這張薄薄的紙,像一顆火種,在他心中點燃了熊熊烈焰,也像一張路線圖,指引著他通往一個名為“滄溟”的廣闊世界。
他知道,從林家窪到北京,不僅僅是地理上的跨越,更是命運的一場豪賭。而他,已經拿到了賭桌上最重要的籌碼。
他把通知書小心翼翼地貼在胸口,閉上眼睛,耳邊似乎已經聽到了遠方傳來的、火車汽笛的長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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