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光線如同冰冷的探針,刺破檢修井的黑暗,也刺穿著晁夜幾乎要碎裂的神經。他用了巨大的意誌力,才勉強用那隻冰冷的“幽影之握”配合著相對完好的左手,將自己從這逼仄的囚籠中拖拽出來。
重新呼吸到地麵相對“新鮮”的空氣,並沒有帶來絲毫解脫。時代廣場空曠而寂靜,巨大的電子屏依舊在無聲地輪播著奢侈品的廣告,模特的笑容完美而虛假,與他渾身汙穢、血跡斑斑的殘破形象形成了尖銳到殘酷的對比。
他癱坐在冰冷的噴泉邊沿,低垂著頭,劇烈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帶著下水道的腐臭和自身血液的鐵鏽味。右肩的劇痛在短暫的腎上腺素消退後,如同潮水般再次洶湧襲來,幾乎要淹沒他的意識。那支“劣質能量導管”融入後,“幽影之握”似乎穩定了一些,但那種異物感,那種與自身血肉格格不入的冰冷觸感,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他失去了什麼,又變成了什麼。
400積分。
蘇曉被抓。
藍圖被奪。
“判官”威嚴掃地。
“螺絲”及陳猛的拋棄。
還有這條…該死的、冰冷的胳膊!
失敗感如同最粘稠的瀝青,包裹著他,拖拽著他,要將他拉入絕望的深淵。他幾乎能聽到“餘寸”那電子合成音裡毫不掩飾的輕蔑:“粗糙的精神力應用…徒有其表…”
是啊,徒有其表。他依賴著每周隨機的能力,編織著精巧而脆弱的謊言,看似步步為營,實則如同走鋼絲。一旦遇到真正碾壓級的力量,一切偽裝都被撕得粉碎,隻剩下最赤裸裸的狼狽和不堪。
他所謂的智謀,在絕對的力量麵前,可笑得像孩童的把戲。
為什麼要招惹劉經理?為什麼不好好找個工作,哪怕去搬磚,至少能養活自己,至少…至少母親不會擔心…
為什麼要把曹鎮卷入其中,最終隻能親手抹去他的記憶,將他送到一個陌生的國度?
為什麼…要遇到蘇曉,卻又無力保護她,反而讓她因為自己的緣故,落入了更危險的境地?
自責、悔恨、憤怒、無力…種種情緒如同毒蛇,啃噬著他的內心。他用力攥緊了左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試圖用這微不足道的疼痛來掩蓋那更深處的、幾乎要將他撕裂的痛苦。
冰冷的雨水,毫無征兆地淅淅瀝瀝落下,很快變得密集起來。雨水衝刷著他身上的汙穢和血水,在地上蜿蜒出淡紅色的痕跡。路上的行人匆匆跑過,投來或厭惡、或憐憫、或漠然的一瞥,然後迅速避開。
他就像一個被世界拋棄的垃圾,蜷縮在繁華都市的角落,與光鮮亮麗的一切格格不入。
雨水順著他的頭發流下,模糊了視線。他抬起頭,茫然地看向四周。街對麵,一家二十四小時便利店的燈光溫暖而明亮。透過玻璃窗,可以看到店員正在整理貨架,一個穿著西裝、看起來剛下夜班的男人站在熱食櫃前,等著他的關東煮,臉上帶著疲憊卻安穩的神情。
一幅最普通不過的城市夜景。
曾幾何時,他最大的煩惱不過是拖欠的房租和母親的醫藥費。他會和曹鎮在這樣的雨夜,躲在廉價的燒烤攤雨棚下,喝著啤酒,吹著牛,抱怨著生活的艱辛,卻又因為一份烤得焦香的肉串而暫時忘卻煩惱。
那些充滿了煙火氣的、吵鬨的、甚至是窘迫的日常,此刻回想起來,竟然像是一個遙遠而溫暖的夢。
母親…她最近身體怎麼樣?藥有沒有按時吃?他之前寄回去的錢,應該還能支撐一段時間…但他突然失聯,房東會不會去找麻煩?母親會不會著急?
一想到母親那擔憂卻總是強裝鎮定的臉龐,晁夜的心臟就像被一隻冰冷的手緊緊攥住,痛得幾乎無法呼吸。他下意識地想掏出手機,那個普通的、聯係著過去生活的手機,卻在戰鬥中早已不知丟在了何處。
他現在擁有的,隻有那隻該死的、不斷消耗他積分的係統,和這隻更加該死的、冰冷的機械臂。
“呃…”一陣劇烈的、來自靈魂深處的痙攣般的痛苦讓他猛地彎下腰,乾嘔起來,卻什麼也吐不出來,隻有酸水和無儘的苦澀。
【檢測到宿主精神波動極度異常,瀕臨崩潰閾值。建議進行情緒疏導或深度休眠。】係統的提示音冰冷地響起,像是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
疏導?休眠?拿什麼疏導?又能在哪裡安然休眠?
他恨不得砸爛這該死的係統!如果不是它,自己或許還在為生計奔波,但至少…至少還是個完整的人,至少還能走在陽光下!
但這個念頭隻是一閃而過。他知道,就算沒有係統,當“荊棘之眼”因為那個紫砂壺找上門時,他的結局可能隻會更慘——無聲無息地消失在某條下水道裡,直到變成一具無人認領的無名屍。
係統給了他掙紮的機會,也將他拖入了更深的黑暗。
掙紮…是的,他還在掙紮。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雨水將他徹底淋透,寒冷讓他不住地顫抖。他必須離開這裡,找一個能暫時藏身的地方。負400積分像鞭子一樣抽打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