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衡伸手攔住要去清場的呂胥:"子時已過,將士們為何仍未就寢?"
呂胥苦笑著拱手:"稟公子,今夜寒氣來得突然。帳內冷如冰窖,士卒們實在無法成眠,隻得出來燃火取暖。這般天氣若在帳中就寢,隻怕..."話未說完,身旁的荊州軍屯長接道:"若穿著單衣睡去,怕是再也醒不過來了。"
聽罷此言,許衡的歎息聲久久不散。這個時代的生產力實在太過低下...連後世尋常的禦寒之物都沒有。每年寒冬因此喪命者,簡直數不勝數。饑寒而亡,在這個亂世早已司空見慣。能得善終,對漢末百姓而言竟是遙不可及的奢望。
"既然今夜注定無眠,不如隨我走走。"許衡突然說道。
"諾!"呂胥正要進屋取來裘衣,卻被許衡擺手製止:"且讓我親身感受這寒夜之冷。"他想起文聘的告誡:為將者當與士卒同甘共苦...
穿行在營帳間的巷道,望著簇擁在篝火旁瑟瑟發抖的士兵們,許衡胸中湧起難言的酸澀。這些荊州兒郎既是他的部曲,更是治下子民。難道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年複一年地在饑寒中掙紮?這個時代的黎民,當真注定了要在生死線上煎熬?
不,天無絕人之路。文明的火種,未必非要曆經千年才能燎原。
《寒夜篝火》
更深露重時,孫堅正與部將圍著篝火取暖。他一手提著酒囊,一手握著烤得焦香的狗腿,大口啜飲烈酒,儘顯豪邁氣概。
夜風卷起火星,許衡驀然出現在街角。
"公子夜半獨行,莫非不畏風寒?"孫堅的聲音穿透夜色傳來。火光映照下,他僅著單薄甲胄,衣袂隨風翻飛。
許衡這才察覺誤入孫營駐地。篝火旁除孫堅外,尚有三人起身相迎——正是白日見過的朱治、孫靜與孫賁。
"諸位深夜圍爐,可是軍中舊例?"許衡接過孫靜讓出的位置問道。暖意自篝火傳來,驅散了他衣袍間的寒氣。
孫靜將酒囊遞來:"冷夜難眠,不如共飲暢談。"火光在他忠厚的麵容上跳動,與孫堅冷峻的側臉形成鮮明對比。
孫賁添了新柴,火星劈啪炸響。夜巡的士卒腳步聲偶爾掠過,很快又被風聲吞沒。
大帳內,孫靜朗聲笑道:"夜不能寐,陪兄長說些閒話罷了。"
許衡挑眉問道:"當真隻是閒談?"
"確實隻是閒談..."孫靜答話時氣勢不覺弱了幾分。
孫堅硬是埋頭撕扯著那條狗腿,絲毫不理會許衡,場麵一時凝滯。孫靜頻頻向兄長使眼色未果,隻得繼續寒暄道:"公子方才可是在巡視軍營?"
許衡嗬著熱氣暖手:"深更半夜有何可巡?聽到帳外喧嘩才出來看看。許某初涉軍旅,對營中諸事都覺新奇。"
孫靜會意笑道:"今夜驟冷,帳內士卒尚可忍耐,那些露宿野外的弟兄們衣單身寒,難免吵鬨。"
"將士們著實辛苦。"許衡歎息道。
朱治上前寬慰:"公子不必憂心,依某觀之,這陣寒風不過三日光景。待貴軍冬衣運到,兩軍將士便無須共禦嚴寒了。"
許衡轉向孫堅笑道:"若非孫將軍高義,讓吳中兒郎與我軍同衣禦寒,這幾日還真不知如何熬過。孫將軍仁德,許某銘感五內。"
孫堅依舊悶頭大嚼,孫靜忍不住低喚:"兄長,人家在誇你呢!"
"嗯。"孫堅鼻子裡哼了一聲。
孫靜隻得代為應道:"公子言重了,同為大漢將士,共扶社稷,何分你我?"
"不然。"
始終沉默的孫堅突然打斷,將手中骨頭重重一擲。
許衡眯起眼睛。
"孫某出兵為討逆鋤奸,公子發兵卻是息事寧人。"孫堅抹了抹油嘴,"道不同,不相為謀。"
千百年來的政治博弈中,始終存在一條不可言明的鐵律——表麵功夫必須做足。這關乎上位者的威嚴與名譽。
縱使已是公開的秘密,台麵上的戲碼依然不可或缺。正如曆代王朝更迭時的禪讓儀式,總要效仿上古聖君"三辭三讓"的規矩。舜帝三次推辭才接受堯的禪讓,大禹亦如是承繼舜位,這些都被後世奉為美德典範。
即便眾人心知肚明,這套程序仍被嚴格遵守,演給天下人看。這便是千年沿襲的規矩。
敢於打破這般體麵規矩的人,必是兼具狂傲、膽識與不羈之人。此刻這位冷麵將軍孫破虜,恰似這般人物。
他從不講究"做事留餘地,日後好相見"的處世之道。
......
許衡並未因孫堅的言語動怒。寒夜刺骨,與其爭辯倒能解悶。橫豎難以入眠,權當消遣。
"君侯此言差矣。雖兩軍目標各異,終究殊途同歸。"許衡慢條斯理道,"君侯討伐奸佞,吾等護衛君主,皆為匡扶漢室,怎說不是同路之人?"
孫堅冷哼一聲,撕咬著手中的狗腿。
"若非同道,破虜將軍又怎會命將士與我軍同住,助七千兒郎抵禦嚴寒?"許衡繼續追問。
孫靜連忙插話:"公子所言極是,家兄雖性情直率,但向來體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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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孫堅猛然抬手製止。動作之急促,沾滿油漬的狗腿險些甩到孫靜臉上,驚得他慌忙閃避。這場景令許衡也不禁打了個寒顫,恍惚間覺得自己臉頰也沾染了油膩。
孫堅銳利的目光直視許衡:"公子可知軍中何物最為緊要?"
"自是糧草。"許衡答道。
"為何?"
"關乎生死存亡。"
"若三軍斷糧,當如何?"
“隻怕軍中會生變亂。”
“沒有冬衣,將士們如何熬過寒冬?”
“自是關乎生死。”
孫堅撕咬著手中的狗肉,咧嘴道:“那便對了。”
許衡凝視著孫堅,忽然理解了他話中的真意。
難怪在各路太守中,唯有此人能與西涼鐵騎正麵抗衡而不落下風。此人所思所慮,無一不以軍務為先。
寥寥數語間,已儘顯其桀驁本色。
孫堅讓部眾與荊州軍共享冬衣,既非體恤士卒,亦非有意結交,更非向荊州示好。
不過是見天寒地凍,擔心羸弱的荊州軍因缺衣而生亂,連累自家將士,反被西涼軍所趁。
所謂"與子同袍",不過是旁人的自作多情。
說白了,孫堅唯恐荊州軍拖累戰局,偏又礙於袁術書信不能驅趕,這才出此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