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冷得像鐵,絲絲縷縷地鑽進鼻腔,盤踞在縣人民醫院住院部三樓的走廊裡。薑芸的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上顯得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緊繃的神經上。她手裡提著一個保溫桶,裡麵是王桂香拜托她熬的,據說能“安神補氣”的米粥。可薑芸覺得,此刻最需要安神的,恐怕是她自己。
推開307病房的門,一股混雜著藥味和沉悶氣息的熱浪撲麵而來。張強躺在靠窗的病床上,身上插著好幾根管子,心電監護儀發出單調而固執的“滴滴”聲,像是在為一段即將耗儘的生命倒數。他的臉蠟黃蠟黃的,眼窩深陷,曾經因癡迷刺繡而顯得有些神經質的眼神,此刻隻剩下渾濁與空洞。
王桂香趴在床邊睡著了,花白的頭發淩亂地散著,肩膀隨著呼吸微微聳動。聽到開門聲,她猛地驚醒,看到是薑芸,布滿血絲的眼睛裡先是閃過一絲局促,隨即又被懇求所淹沒。“薑芸……你來了。”
薑芸點點頭,將保溫桶放在床頭櫃上,目光落在張強身上。這個曾經讓她感到厭惡和恐懼的男人,此刻脆弱得像一片枯葉。她心中那點因為婆婆下跪而升起的柔軟,在看到這副景象時,又被一種更複雜的情緒所取代——有憐憫,但更多的是一種冰冷的警惕。
“他今天怎麼樣?”薑芸輕聲問。
“還是老樣子,醫生說……說就這幾天了。”王桂香的聲音帶著哭腔,她抓住薑芸的袖子,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薑芸,我知道以前是我們對不起你,可強強他……他再不救就沒命了。那靈泉,你……”
“婆婆,”薑芸打斷了她,聲音平靜卻不容置喙,“我來看看他。救不救,不是我能決定的。”
就在這時,床上的張強忽然喉嚨裡發出一陣“嗬嗬”的聲響,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王桂香驚呼一聲,趕緊去按呼叫鈴。薑芸卻比她更快一步,她上前一步,俯下身,輕輕拍了拍張強的臉頰。
“張強,你醒醒!能聽到我說話嗎?”
或許是她的聲音有種特殊的穿透力,又或許是回光返照,張強緊閉的眼皮竟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了一條縫。他的眼球渾濁地轉動著,最終聚焦在薑芸的臉上,嘴唇翕動,卻發不出聲音。
“你想說什麼?”薑芸湊得更近了些,耐心地引導著,“慢慢說,一個字一個字說。”
張強的呼吸變得急促,胸膛劇烈地起伏著。他用儘全身力氣,從喉嚨裡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山……山崎……”
這兩個字像一道驚雷,在薑芸的腦海裡炸開。她與王桂香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薑芸強壓下心頭的狂跳,繼續追問:“山崎怎麼了?他對你做什麼了?”
“逼……逼我……”張強的眼神裡流露出極度的恐懼,“偷……偷繡品……”
“偷了哪些繡品?”薑芸的心沉了下去,她想起之前合作社盤點時發現少了幾件樣品。
“還……還讓我……”張強的呼吸越來越微弱,眼睛開始渙散,“找……靈泉……在哪兒……”
“靈泉?”薑芸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了。他不僅偷了繡品,還在幫山崎尋找靈泉的秘密!
“地圖……我……我畫了……”話音未落,張強的頭猛地一歪,眼睛徹底閉上,心電監護儀上的曲線開始劇烈地跳動,發出刺耳的警報聲。
“醫生!醫生!”王桂香撕心裂肺地哭喊起來。
醫生和護士衝了進來,一番緊張的搶救後,病房裡又恢複了死寂,隻剩下心電監護儀重新變得平穩的“滴滴”聲。張強再次陷入了深度昏迷。
薑芸站在病房的角落,身體微微發冷。張強斷斷續續的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一扇通往更深層陰謀的大門。偷繡品,找靈泉,這兩件事聯係在一起,絕不再是簡單的盜竊。山崎的目標,從一開始就是她的根。
她立刻走出病房,在走廊儘頭撥通了林曉的電話。
“小曉,你馬上來縣醫院,另外,幫我查一下,之前合作社盤點時丟失的那幾件繡品,具體是哪幾件,準備用在什麼地方。”
半小時後,林曉氣喘籲籲地趕到,手裡還拿著一個平板電腦。“薑芸姐,我查到了。丟失的兩件繡品,都是我們為下個月‘非遺扶貧成果展’準備的樣品。一件是《江南春早圖》,另一件是《豐收之歌》。”
薑芸的心猛地一沉。《江南春早圖》和《豐收之歌》,這兩件作品是她親自設計的,為了展示合作社的扶貧成果,她在繡品的邊角處,用一種特殊的針法,繡上了合作社主要客戶的名字縮寫,作為一種隱性的感謝和記錄。這幾乎是一份客戶名單!
“還有彆的嗎?”薑芸的聲音有些乾澀。
“有,”林曉劃動著平板,臉色也變得凝重起來,“我還發現一個細節。這兩件繡品的底襯,用的是我們合作社特製的桑皮紙。張強他……他以前負責過一段時間的材料整理,知道這種紙的韌性。我在倉庫的廢紙簍裡,找到了一些被撕碎的桑皮紙碎片,拚起來看……像是一幅地圖的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