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後初晴的晨光,透過合作社辦公室的窗欞,在水泥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薑芸剛把賬本收進抽屜,就聽見院子裡傳來“嘩啦”的聲響——是竹篩子晃動繡線的聲音。她走到窗邊,看見王強正蹲在晾衣繩下,手裡攥著一把桑蠶絲線,小心翼翼地過篩。他的右手還纏著淺灰色繃帶,是昨天薑芸給他包紮的,針腳不算整齊,卻把滲血的傷口裹得嚴實。
“薑芸姐!”王強抬頭時,額前的碎發沾著雪水凝成的小冰晶,看見她,眼神先是慌亂地閃了一下,隨即又沉下來,帶著點羞愧,“我把昨天沒整理完的絲線過了遍篩,挑出了幾根斷絲,等下給小滿練手用。”
薑芸的目光落在他手邊的竹篩上,篩子裡的絲線分了三堆:最細的桑蠶絲放在青花碗裡,中等粗細的繡線纏在紙筒上,斷絲則單獨放在舊信封裡——這是合作社整理絲線的標準流程,他竟記得分毫不差。她想起三天前,他還把劣質染料混進好線裡,此刻再看他笨拙卻認真的樣子,指尖不自覺地摸了摸鬢角,那裡新增的白發在晨光下泛著淡銀,像極了篩子裡的斷絲。
“慢慢來,不用急。”薑芸推開門,冷風裹著雪融後的潮氣湧進來,讓她忍不住縮了縮脖子,“你的手還沒好,彆總用勁攥線。”
王強連忙把竹篩放在地上,搓了搓纏著繃帶的手,低聲說:“我想早點把損失補上……昨天算過了,我上個月的工資能扣一半,剩下的分三個月扣,不耽誤合作社的賬。”他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折得整齊的紙,上麵是他自己寫的還款計劃,字跡歪歪扭扭,卻每一筆都用力。
薑芸接過紙時,指尖觸到他凍得發紅的指尖,比她的手還要涼。正想說些什麼,就看見小滿邁著小碎步跑過來,手裡舉著一塊繡著小雛菊的手帕,走到王強麵前,抬起頭用手語比畫:“你的手,還疼嗎?這個,送給你。”她的手語不算熟練,手指偶爾會打結,卻看得人心裡發暖。
王強看著手帕上的小雛菊,花瓣用的是他昨天教小滿的“打籽繡”,雖然針腳有些歪,卻比之前整齊多了。他接過手帕,眼眶突然紅了,用沒受傷的左手比了個“謝謝”——是昨天薑芸教他的,怕他和小滿交流不方便。
“小滿昨天跟我說,想跟你學‘繞線繡’。”薑芸笑著說,看著小滿蹦蹦跳跳地去拿繡繃,心裡的那塊陰雲散了些,可一想到昨晚那兩個穿黑大衣的男人,又忍不住皺起眉,“王強,你最近有沒有見過陌生男人來村裡?穿黑色大衣,像是外地來的。”
王強愣了一下,仔細想了想,搖搖頭:“沒見過……不過昨天下午去公社衛生院換藥時,看見村口老槐樹下停著一輛黑色的小汽車,不是咱們縣的牌照。”
薑芸的心猛地一沉。正想問得再細些,就聽見張桂蘭的聲音從倉庫方向傳來:“王強!你怎麼把桑蠶絲線拿出來了?這是要給上海文創店做訂單的,你彆再給搞砸了!”
張桂蘭快步走過來,手裡拿著一卷藍色的綢緞,看見王強身邊的竹篩,臉色瞬間沉了下來:“薑芸,不是我說你,他剛犯了錯,你怎麼還讓他碰這麼金貴的線?要是再摻了劣質線,咱們怎麼跟上海那邊交代?”她的聲音帶著點急,鬢角的碎發都翹了起來,是真的擔心訂單出問題。
王強的頭垂得更低了,雙手攥著衣角,繃帶下的手指關節泛白。薑芸拍了拍他的肩膀,轉向張桂蘭說:“桂蘭姐,他已經知道錯了,而且昨天整理的絲線我都檢查過,沒有問題。咱們合作社能走到今天,靠的不是把人往外推,是給人機會,你說對嗎?”
張桂蘭看著薑芸眼底的堅定,又看了看王強發紅的眼眶,嘴裡嘟囔了幾句,終究還是鬆了口:“行吧,我信你一次。但這卷綢緞是要繡‘鳳穿牡丹’的,必須我親自盯著,不能讓他碰。”她說著,把綢緞抱在懷裡,像護著什麼寶貝似的,轉身進了倉庫。
王強看著張桂蘭的背影,小聲對薑芸說:“薑芸姐,我不怪她……是我之前做錯了,她擔心也是應該的。”
薑芸點點頭,心裡卻沒那麼輕鬆。她讓王強繼續整理絲線,自己則往倉庫走去——剛才張桂蘭說要繡“鳳穿牡丹”,讓她想起了省博物館提過的那套清代嫁衣,還有母親留下的“百鳥朝鳳”嫁衣,這兩件嫁衣會不會真的有關係?
倉庫的門沒關嚴,薑芸剛走到門口,就看見地麵上有幾串陌生的腳印——鞋底是皮鞋的紋路,邊緣還沾著沒化乾淨的雪,顯然是昨天雪停後留下的。村裡除了偶爾來的乾部,很少有人穿皮鞋,更彆說來合作社的倉庫門口了。
她蹲下身,用手指摸了摸腳印邊緣的泥土,還帶著點濕意,應該是今早剛留下沒多久。心臟突然跳得快了些,她推開倉庫門,裡麵的原料都整齊地堆著,桑蠶絲、染料、繡繃都沒被動過的痕跡,可角落裡的一個舊木箱,卻被人挪了位置,原本貼牆放著,現在離牆有半尺遠,箱蓋上還沾著一點黑色的絨毛,像是從大衣上掉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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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來過倉庫?”薑芸轉身問跟進來的張桂蘭,聲音裡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緊張。
張桂蘭愣了一下,搖搖頭:“我早上來的時候門是鎖著的,就我和王強進來過,他進來拿過一次絲線,沒到這邊來。”
薑芸沒再說話,走到木箱邊,輕輕掀開蓋子,裡麵裝的是合作社備用的繡針和剪刀,都沒少。可當她關上箱子時,卻發現箱蓋的縫隙裡夾著一張折疊的紙,不是合作社用的稿紙,而是那種帶著暗紋的外國信紙。
她展開紙,上麵是用鋼筆寫的字,字跡潦草,帶著點生硬的中文:“彆擋東洋絲綢的路,把王強繡的半成品交出來,否則合作社的倉庫,下次就不是隻挪個箱子這麼簡單了。”
紙上的墨跡還沒完全乾透,顯然是剛放進去沒多久。薑芸攥緊信紙,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胸口突然一陣發悶,她連忙從口袋裡掏出手帕,捂住嘴咳嗽起來,咳完一看,手帕上又添了幾點暗紅的血,像極了紙上的墨跡。
“薑芸,你怎麼了?”張桂蘭看見她的手帕,臉色瞬間變了,“是不是又咳血了?我跟你說過多少次,彆總熬夜,你不聽!”
薑芸把信紙折好放進口袋,搖了搖頭:“沒事,老毛病了。倉庫以後鎖好,彆再讓人隨便進來。”她怕張桂蘭擔心,沒說信的事,可心裡卻像壓了塊石頭——東洋的人不僅在窺探,還已經開始動手了。
回到辦公室,薑芸把門鎖上,從懷裡掏出那個木盒。經過昨晚的發燙,木盒表麵的灰塵少了些,“民國三十八年”的字樣旁邊,那半朵繡針狀的花紋更清晰了,像是在等著什麼東西來激活。她想起母親留下的那根金針,放在貼身的布包裡,是母親臨終前塞給她的,說“以後遇到解不開的事,就用它”。
薑芸小心翼翼地拿出金針,針尖泛著淡金的光,是用純金打的,比普通繡針粗一點,針尾刻著一個小小的“蘇”字。她猶豫了一下,用金針輕輕碰了碰木盒上的繡針花紋——就在針尖接觸的瞬間,木盒突然發出一陣微弱的“哢嗒”聲,花紋瞬間亮了起來,像有流光在裡麵轉,木盒的蓋子也微微翹了一條縫,能看見裡麵似乎放著什麼東西,卻還是打不開。
原來如此。薑芸心裡的疑惑解開了一點——木盒需要特定的繡針才能打開,母親的金針就是鑰匙,可為什麼還是打不開?難道還少了什麼?她把金針放在木盒上,看著那道細縫,突然想起蘇婉清日記裡寫的“繡娘之魂藏於靈泉”,或許還需要靈泉的力量?
正想著,辦公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鈴聲在安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刺耳。薑芸接起電話,是縣文化館李老的聲音,帶著點激動:“薑芸啊,好消息!省博物館的那套清代‘鳳穿牡丹’嫁衣已經打包好了,下周就用專車送過來,你這邊準備好修複的工具,到時候咱們一起開箱!”
“鳳穿牡丹”嫁衣!薑芸握著電話的手緊了緊,連忙說:“李老,我知道了,我這就準備。對了,那套嫁衣有沒有什麼特彆的標記?比如繡針或者紋樣?”
“標記啊……我記得嫁衣的領口內側繡著一個‘芸’字,和你母親的名字一樣,當時還覺得巧合呢!”李老笑著說,“等送到了你再仔細看,說不定能發現更多線索。”
掛了電話,薑芸看著木盒上的金針,心裡的疑問更重了——母親的嫁衣、清代的“鳳穿牡丹”嫁衣,都帶著和她有關的標記,這絕不是巧合。難道母親也是蘇婉清的傳人?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傳來王桂香的聲音:“薑芸,有人來報名學繡品,說是從外地來的,想加入合作社。”
薑芸把木盒和金針收進抽屜,走過去開門。門口站著一個穿灰色中山裝的男人,大約三十歲,個子很高,皮膚白淨,手裡提著一個黑色的皮包,看起來文質彬彬的。他看見薑芸,連忙笑著伸出手:“您就是薑芸社長吧?我叫佐藤,從南方來,一直喜歡蘇繡,聽說您這裡辦了合作社,想過來學習,也希望能為非遺傳承出點力。”
薑芸握住他的手時,感覺他的手心很涼,而且手指上有一層奇怪的繭,不是繡娘常年握針磨出來的薄繭,而是更厚、更硬的繭,像是經常握某種工具。她心裡一動,目光掃過他的袖口,看見中山裝的袖口內側,露出一點暗紅色的標誌——是東洋絲綢株式會社的商標,和陳嘉豪西裝袖口的一模一樣!
“佐藤先生是怎麼知道我們合作社的?”薑芸不動聲色地收回手,聲音平靜,卻在心裡提高了警惕。
佐藤愣了一下,隨即笑著說:“我在上海文創店看到過您合作社的繡品,覺得特彆好,就打聽著找來了。我之前也學過一點基礎針法,您看,這是我繡的。”他從皮包裡拿出一塊繡著櫻花的手帕,針法很生疏,卻能看出是刻意模仿的蘇繡針法。
薑芸接過手帕,指尖觸到布料時,沒有絲毫熟悉的“傳承感”,顯然是臨時學的,為的就是混進來。她把手帕還給佐藤,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既然佐藤先生喜歡蘇繡,那就先填個報名表吧,我們會統一安排培訓。”
佐藤連忙接過報名表,低頭認真填寫起來。薑芸看著他的背影,手不自覺地摸向抽屜——裡麵的木盒似乎又開始微微發燙,像是在提醒她,危險已經悄悄走進了合作社。
她不知道佐藤是來偷學針法,還是為了木盒,更不知道那套即將送來的清代嫁衣,會帶來怎樣的秘密。隻知道,這場守護蘇繡的仗,才剛剛開始。雪已經融了,可藏在暗處的刺,卻比雪粒更冷,更鋒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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