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社的繡房裡飄著淡淡的桑葉香,混著低濃度酸性固色劑特有的清冽氣息,在四月的陽光下釀出些微暖意。薑芸坐在靠窗的繡繃前,指尖捏著根剛泡好的金線,對著光轉了轉——金線表麵凝著層極薄的光澤,不是化學試劑生硬的反光,倒像晨露落在蠶絲上的柔潤,和她記憶裡用靈泉浸潤的金線幾乎沒差。
“小周,固色劑泡夠一刻鐘再穿針,差一分鐘,金線的韌性都要打折扣。”身後傳來張師傅的聲音,帶著點慣有的嚴厲,卻沒了前些日子的抵觸。薑芸回頭時,正看見張師傅站在年輕繡娘周玲的繡繃旁,枯瘦的手指捏著根試繡的金線,輕輕扯了扯。周玲吐了吐舌頭,趕緊把泡了十三分鐘的金線放回瓷碗裡,碗裡的桑葉汁液還泛著淺綠的漣漪。
這是張師傅主動來繡房指導的第三天。自從上次“化學固色繡品展”上,他摸著荷花繡屏的鴛鴦眼,指尖觸到那熟悉的絲絨質感時,眼裡的執拗就鬆了些。那天薑芸把測試報告遞給他,紙上印著“耐水洗五十次無褪色”“抗脆化能力提升三倍”的字樣,他沒說話,隻是把報告折好塞進了口袋,第二天一早就揣著自己珍藏的老金線來了繡房,說要“試試這新法子到底能不能留住老手藝的魂”。
“張師傅,您看我這針腳,是不是比昨天穩些了?”周玲等金線泡夠時間,小心翼翼穿進針孔,在素絹上繡了朵小荷尖。張師傅湊過去,眉頭先是皺著,看了兩眼後慢慢舒展,指尖輕輕拂過繡麵:“針腳密了,但是金線要再鬆半分,彆繃太緊,老輩說‘金線如流水,針腳似波紋’,得有活氣。”他一邊說,一邊伸手握住周玲的手腕,輕輕往上提了提,“你看,這樣繡出來的荷尖,才像剛出水的樣子。”
薑芸看著這一幕,心裡暖得發顫。前些日子合作社分裂的陰影還沒完全散,十多位老匠人集體要退出時,繡房裡冷得像寒冬,連繡線掉在地上都沒人撿。她那時抱著試繡的樣品,站在空蕩蕩的繡房裡,手指捏著樣品邊緣,幾乎要把素絹捏破——她不是怕技術推不下去,是怕老祖宗傳了幾百年的手藝,真要在她手裡散了。現在看著張師傅手把手教年輕繡娘,看著其他幾位老匠人坐在各自的繡繃前,偶爾互相遞塊繡線,偶爾討論下固色劑的濃度,她忽然覺得,那些熬夜實驗的疲憊、被質疑時的委屈,都值了。
“薑姐,這是整理好的技術手冊初稿,你看看還有要補的嗎?”小滿抱著本藍色封皮的筆記本走過來,筆記本上用鋼筆寫著“蘇繡化學固色技術手冊”幾個字,字跡娟秀。薑芸接過來翻開,裡麵記著詳細的步驟:從桑葉采摘的時間清晨帶露時最好),到固色劑的配比酸性固色劑與桑葉汁液按13混合),再到金線浸泡的溫度常溫二十攝氏度最佳),每一頁都畫著小小的示意圖,比如桑葉榨汁的過濾步驟,圖上還標著“用三層紗布,擠的時候要輕,彆把桑葉渣混進去”的小字。
“小滿,你連過濾的紗布層數都記了?”薑芸笑著指了指那行小字,眼裡滿是讚許。小滿點點頭,手語比劃著:“上次李工程師說,紗布層數影響汁液純度,純度不夠會讓金線發暗。我怕大家記不住,就畫下來了。”她頓了頓,又補充道,“還有聾啞繡娘那邊,我把步驟編成了手語口訣,比如‘泡線一刻鐘,穿針輕三分’,她們記起來方便。”
薑芸伸手摸了摸小滿的頭,心裡軟得一塌糊塗。小滿剛來時連針都拿不穩,現在不僅自己繡得好,還想著幫其他聾啞繡娘。她翻到手冊最後一頁,看見上麵留著幾頁空白,便拿起筆寫道:“每個繡娘的手勁不同,金線的鬆緊度可根據自身調整,以繡麵平整、金線有光澤為準。”寫完後,她把手冊遞給張師傅:“張師傅,您經驗足,看看還有哪些老規矩要加進去,比如繡不同圖案時,金線的用法有沒有講究?”
張師傅接過手冊,戴上老花鏡慢慢翻著,手指在紙上輕輕點著。翻到空白頁時,他停下筆,想了想,接過薑芸遞來的鋼筆,在上麵寫道:“繡龍鳳時,金線需泡足十八分鐘,取‘龍鳳呈祥,長久之意’;繡花鳥時,泡一刻鐘即可,取‘花鳥靈動,不滯澀’。老輩雖沒說為什麼,但這麼多年下來,這麼繡的金線最顯活氣。”他寫完後,把鋼筆還給薑芸,歎了口氣:“以前總覺得化學的東西是旁門左道,現在才明白,不管是靈泉還是固色劑,隻要能把蘇繡留住,就是好法子。”
薑芸剛想說話,口袋裡的手機響了,是縣扶貧辦的王主任。她走到窗邊接起電話,王主任的聲音透著股興奮:“薑芸啊,你們合作社的化學固色技術,周邊幾個貧困村的繡娘都聽說了,昨天有三個村的村乾部來找我,說想讓你們派人教教她們。還有,非遺扶貧專項基金的申請批下來了,後續購買固色劑的錢,基金能補貼一部分,你們不用太擔心成本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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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了電話,薑芸心裡的石頭落了一半。之前她還在愁,貧困村的繡娘大多家境不好,固色劑雖然不貴,但長期買下來也是筆負擔,現在有了基金補貼,推廣起來就順利多了。她轉身想把好消息告訴大家,卻看見張師傅正對著手冊上的“桑葉采摘時間”皺眉。
“張師傅,怎麼了?”薑芸走過去問。張師傅指著那行字:“清晨帶露采摘是好,但現在合作社的桑葉田不夠用了,咱們自己繡娘用還勉強,要是推廣到三個村,桑葉肯定不夠。之前我跟你說過,老輩種桑葉,都是選朝南的坡地,桑葉長得肥,汁液也足,咱們合作社現在的桑葉田是平地,產量和質量都差些。”
薑芸心裡一動。張師傅說的朝南坡地,她倒是知道一處——在離合作社十裡地的王家村,那裡有片廢棄的坡地,之前扶貧辦想用來種果樹,後來因為缺水沒種成。要是能把那片坡地改成桑葉田,不僅能解決桑葉不夠的問題,還能幫王家村的村民增加收入。她剛想跟張師傅說這個想法,就看見周玲拿著手機跑過來,臉色有點發白。
“薑姐,你看這個。”周玲把手機遞給薑芸,屏幕上是個微信群聊界麵,群名叫“省城化工廠技術交流群”,裡麵有個人發了張照片,照片上是幾張紙,上麵寫著“蘇繡化學固色配方”,下麵還附了句:“這是我從李工程師的實驗室裡拿到的,有需要的可以私我,價格好說。”
薑芸的心猛地一沉。李建國的實驗室隻有化工廠的幾個核心員工能進,這個人能拿到配方,肯定是化工廠裡的人。她趕緊翻聊天記錄,發現發照片的人網名叫“老陳”,頭像是化工廠的ogo。她記得李建國提過,化工廠有個姓陳的員工,之前因為私自泄露技術資料被警告過,沒想到這次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合作社的配方上。
“薑姐,這配方要是被人拿去賣了,以後會不會有很多人用這個法子,咱們合作社的技術就不值錢了?”周玲聲音發顫,眼裡滿是擔心。薑芸捏緊手機,指尖冰涼——她不怕彆人學技術,畢竟蘇繡的魂在針腳上,不是靠個配方就能搶走的,但她怕有人用劣質的固色劑冒充,壞了蘇繡的名聲。之前李建國就說過,要是固色劑濃度掌握不好,不僅會讓金線發暗,還會損傷傳統絲線,到時候消費者以為是蘇繡的質量差,遭殃的是所有繡娘。
張師傅也湊過來看了手機,臉色瞬間沉了下來:“這是偷手藝!老輩說‘手藝傳內不傳外’,不是小氣,是怕外人學了皮毛就亂傳,壞了規矩。薑芸,你得趕緊跟李工程師說說,把這個人找出來,不能讓他把配方亂傳。”
薑芸點點頭,剛要給李建國打電話,就看見小滿指著窗外,臉色有點不對勁。她順著小滿指的方向看去,隻見合作社門口停著輛黑色的轎車,車窗貼著深色的膜,看不清裡麵的人。這輛車她昨天見過,停在化工廠門口,當時她沒在意,現在想來,說不定和那個“老陳”有關。
“我先給李工程師打電話,讓他查下‘老陳’的下落。”薑芸撥通李建國的電話,把微信群的事情說了一遍。李建國的聲音瞬間變沉:“這個老陳,上個月就因為想把廠裡的染料配方賣給外人,被我辭退了,沒想到他還留著合作社的配方。我現在就去廠裡查,看看他有沒有把配方傳給其他人,你那邊也小心點,彆讓他靠近合作社。”
掛了電話,薑芸看著窗外的黑色轎車,心裡有種說不出的不安。她總覺得,這個老陳背後,還有人在指使——之前化工廠倉庫裡的日文設備說明書,還有山崎的人打聽合作社技術的事情,像根線一樣串了起來。她摸了摸口袋裡的民國繡娘日記,日記裡“泉水竭,匠心續”的字跡仿佛還在眼前,或許,這場技術革命,從一開始就不是簡單的破局,而是場藏在絲線裡的博弈。
“薑姐,你彆擔心,我們都會幫你的。”周玲看著薑芸的臉色,小聲安慰道。張師傅也點點頭:“要是那個老陳敢來合作社搗亂,我們這些老骨頭,也能幫你攔著。”薑芸看著繡房裡的眾人,心裡的不安慢慢散了些——她不是一個人在守著蘇繡,還有張師傅,有小滿,有所有想把蘇繡傳下去的繡娘。
她走到窗邊,推開窗戶,風帶著桑葉的清香吹進來,拂過繡繃上的金線。陽光落在金線上,映出細碎的光點,像撒在絲絹上的星星。她想起剛才王主任說的貧困村推廣計劃,想起小滿編的手語口訣,想起張師傅寫在手冊上的老規矩,忽然覺得,不管背後有多少暗潮,隻要她們握著繡針的手不鬆,隻要匠心還在,蘇繡就不會輸。
隻是她沒注意,口袋裡的日記,有一頁輕輕翹了起來,露出角落裡一行淡淡的字跡,像是剛浮現出來的——“外賊易擋,內憂難防”。而窗外的黑色轎車裡,有人拿著相機,對著繡房的方向,按下了快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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