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社展廳裡的歡聲笑語,像春日融化的雪水,順著青石板路,流淌進每一個角落。老匠人們圍著那本《蘇繡化學固色技術手冊》,像捧著失而複得的傳家寶,指尖小心翼翼地拂過薑芸手寫的每一個字,仿佛能從中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匠心與溫度。
張師傅握著薑芸的手,掌心的粗糙與力道,傳遞著一種無聲的托付。他沒有再多說什麼,但那雙微微泛紅的眼裡,已經寫滿了認可與期許。
然而,這份勝利的喜悅,在三天後,便被現實的泥土氣息衝淡了。
縣扶貧辦的劉主任沒有食言,他親自開車,載著薑芸和林曉,前往距離縣城最遠的石磨村。車子在蜿蜒的土路上顛簸,窗外是連綿的黃土坡,零星點綴著幾叢頑強的綠。石磨村,如其名,貧窮得像一塊被歲月磨平了棱角的石頭。
村裡的繡娘們早已在村口等候。她們穿著洗得發白的藍布衣裳,臉上刻著風霜,眼神裡卻帶著一絲怯生生的期盼。她們的“工作室”,就是村頭一間漏風的土坯房,裡麵擺著幾副吱呀作響的舊繡繃,絲線的顏色也遠不如合作社那般鮮亮。
“薑師傅,您可算來了!”領頭的是一位姓李的嫂子,她雙手在衣襟上擦了又擦,才敢上前握住薑芸的手,“劉主任說,你們有新法子,能讓我們的繡品賣上好價錢?”
薑芸看著她們,心中一酸。她從包裡拿出那本技術手冊,耐心地講解著化學固色的原理,以及桑葉提取物與固色劑的比例。她講得口乾舌燥,但繡娘們的眼神卻從最初的興奮,漸漸變得迷茫和黯淡。
“這個……固色劑,得多少錢一瓶?”李嫂終於忍不住,小聲問道。
林曉報出了一個成本價。
那數字像一盆冷水,瞬間澆滅了土坯房裡微弱的火光。繡娘們麵麵相覷,有人下意識地攥緊了衣角。對於這個連買一包鹽都要算計半天的村子來說,這筆錢無疑是天文數字。
“而且……這個比例,‘毫克’、‘毫升’……我們哪有那精細的秤和量杯啊?”另一位繡娘苦笑著,指了指牆角一個豁了口的粗瓷碗,“我們這兒,配東西都靠‘一撮’、‘一勺’。”
現實的阻礙,像兩座大山,沉甸甸地壓在薑芸心頭。她可以攻克技術難題,卻無法輕易跨越貧窮與知識鴻溝構成的鴻溝。她帶來的,本是希望的火種,此刻卻顯得如此遙不可及。
氣氛正陷入尷尬,李嫂忽然歎了口氣,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大家聽:“前陣子,有幾個東洋人來過,說是收繡品的。他們看了我們的東西,一個勁兒地誇,說我們這老手藝繡出來的,才是真正的寶貝,值大價錢。他們還說,現在外麵那些花裡胡哨的新法子,都是糊弄人的,用多了,就把蘇繡的根給丟了。”
薑芸和林曉對視一眼,心中同時警鈴大作。
山崎的人!他們的動作,比想象中更快,也更陰險。他們不僅在技術上偷竊,更在輿論上散播毒素,試圖從根源上瓦解薑芸的努力,讓這些最需要幫助的繡娘,成為他們抵製創新的“人肉盾牌”。
“李嫂,”薑芸的聲音冷靜下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他們的話,信不得。他們想讓你們的繡品‘老去’,這樣他們才能用最低的價錢,收走你們幾代人的心血。而我們,是想讓你們的繡品‘活下去’,活得比任何人都久,都值錢。”
她頓了頓,環視著一張張猶疑的臉,一字一句地說道:“錢的問題,技術的問題,我來想辦法。但你們要信我,更要信你們自己手裡的這根針。”
當天晚上,薑芸就撥通了劉主任的電話。她沒有抱怨,隻是平靜地陳述了石磨村的困境。電話那頭,劉主任沉默了許久,最後用一種斬釘截鐵的語氣說:“薑芸同誌,你放心!‘非遺扶貧’,不能隻扶一半。我馬上回縣裡開會,申請專項基金,免費為所有貧困村的繡娘提供固色劑和基礎測量工具!培訓的事,也得你們合作社主力!”
三天後,第一批“非遺扶貧專項基金”支持的物資,連同林曉、小滿等幾位熟練的年輕繡娘,一起抵達了石磨村。
固色劑和工具的問題解決了,但新的難題又擺在了麵前——培訓。
這些繡娘們,習慣了“口傳心授”的傳統模式,對化學比例、操作流程的理解非常吃力。林曉她們一遍遍地講,一遍遍地演示,繡娘們還是頻頻出錯,不是比例失調,就是浸泡時間不對。
土坯房裡,氣氛再次變得焦灼。
就在這時,一個瘦小的身影,引起了小滿的注意。
那是個叫阿杏的姑娘,約莫十六七歲,長得清秀,眼神卻總是躲閃著,從不與人交流。她安靜地坐在角落,手裡捏著一根針,卻遲遲不動。旁邊的大嬸悄悄告訴小滿,阿杏天生聾啞,人又內向,但特彆喜歡繡東西,隻是沒人教得會。
小滿走到阿杏身邊,看著她麵前那塊因為緊張而繃得歪歪扭扭的繡布,以及那根被捏得發燙的繡針。阿杏察覺到有人靠近,驚恐地抬起頭,像一隻受驚的小鹿。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小滿沒有說話,隻是對她露出了一個溫柔的微笑。然後,她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