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浮宮的展廳,在閉館後的靜謐中,被一盞孤零零的聚光燈切割出明暗分明的兩個世界。光圈內,是臨時搭建的巨大繡繃,繃著一方素白的絲綢,像一片等待創世的雪原。光圈外,是沉睡的、擁有數百年曆史的藝術瑰寶,它們的影子在昏暗中拉長,仿佛一群沉默的見證者。
小滿就坐在這片雪原的中心。
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十六個小時。
對於她而言,時間失去了以日、以時為單位的刻度,隻剩下指尖與絲線每一次觸碰的瞬間。她的世界,沒有光,沒有色彩,隻有觸感。鳳凰的羽翼,在她記憶中不是流光溢彩的赤金,而是一種從緊密到疏離、從平滑到粗糙的質感變化。每一根羽毛的脈絡,都像是她曾用指尖反複描摹過的山川河流,深刻而清晰。
薑芸站在一旁,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著。她不敢出聲,甚至不敢呼吸得太重。她看著小滿的背影,那原本單薄的肩膀,此刻卻像一座沉默的山,承載著整個蘇繡合作社的榮辱,也承載著她們兩人共同的夢想。
小滿的手指,已經不再是她記憶中那雙靈巧、柔軟的手了。指尖布滿了細密的針眼,有些已經結了暗紅色的血痂,新的針孔又在舊傷旁綻開。每一次穿針引線,都像是一次微小的自殘。絲線上沾染了斑駁的血跡,在素白的綢緞上,開出一朵朵淒厲的梅花。
“小滿,歇一下吧。”薑芸終於忍不住,聲音乾澀地開口,“你的手……”
小滿沒有回頭,隻是輕輕搖了搖頭。她的動作很慢,仿佛每一個指令都需要從大腦深處,經過漫長的跋涉,才能傳遞到指尖。她正在繡鳳凰的頸羽,那是從身體到頭顱的過渡,針法需要從細密的“套針”過渡到靈動的“施針”,力度的變化全憑指尖的感知。
突然,她的手停住了。
繡針懸在半空,微微顫抖。薑芸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這是小滿遇到了瓶頸。盲繡,依賴的是肌肉記憶和觸覺聯想。鳳凰的頸羽,在真品上有著一種獨特的、仿佛隨著呼吸而起伏的彈性。那是繡娘在創作時,將自己對生命力的理解,灌注到絲線之中的結果。這種“氣韻”,是技術,更是心法,極難模仿。
小滿的眉頭緊緊蹙起,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她反複用指尖在繡麵上摩挲,試圖從記憶的海洋裡,打撈起那最細微的觸感。可越是用力,那感覺就越是模糊,像指間的流沙。她能感覺到鳳凰的骨架,卻無法賦予它靈魂。
frustrationanddespairbegantocreepinikeatide.dofeternadarkness,andno,eventdate.ipserebittenders.
薑芸快步上前,沒有說話,隻是伸出手,輕輕覆在小滿的手背上。她的手溫暖而乾燥,帶著一絲桑葉的清香。她沒有去指導,沒有去催促,隻是將自己的溫度,一點點傳遞過去。
“小滿,”薑芸的聲音壓得極低,像是在說一個秘密,“你忘了嗎?你第一次摸到《百鳥朝鳳》的時候,你說,它的鳳凰不是繡出來的,是活著的,心臟在跳。”
小滿的身體微微一震。
是的,活著。
她閉上眼睛,雖然眼前本就一片漆黑。她不再去“想”針法,不再去“回憶”觸感。她開始去“感受”。她想象自己就是那隻鳳凰,正從沉睡中蘇醒。血液在血管裡流動,帶動著每一寸肌膚的起伏。頸部的羽毛,隨著頭顱的轉動,輕輕摩擦,發出細微的、隻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響。
她的呼吸漸漸平穩。
那顫抖的指尖,再次恢複了穩定。
她重新撚起針,這一次,動作不再有絲毫的猶豫。針尖落下,絲線滑過,不再是機械的複製,而是一種充滿生命力的傾訴。那一片頸羽,在她的指尖下,仿佛真的舒展開來,帶著一種優雅而倔強的弧度,連接著身軀與高昂的頭顱。
薑芸默默地看著,眼眶濕潤了。她知道,小滿跨過了那道坎。這已經不是單純的技藝還原,而是一場指尖上的涅盤,是用靈魂在黑暗中重塑光明。
就在這時,展廳巨大的玻璃窗外,一個黑影一閃而過。
薑芸的警覺瞬間被拉滿。她不動聲色地挪動腳步,擋在小滿和窗戶之間,目光銳利地掃向窗外的夜色。盧浮宮的安保固若金湯,但山崎雄一那種人的手段,向來不擇手段。
她看到,在庭院的雕塑陰影裡,站著一個身形與山崎極為相似的男人。他正舉著手機,似乎在對著展廳內拍照或錄像。拍完後,他立刻撥通了一個電話,因為隔得太遠,聽不到內容,但那陰鷙的神情,即使在昏暗的燈光下也清晰可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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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芸的心沉了下去。他在做什麼?是在確認她們的進度,還是在策劃新的陰謀?她不敢想象。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加快速度,在小滿完成作品前,不能讓她受到任何乾擾。
她悄悄拿出手機,給林曉發了條信息:“窗外有可疑人員,像是山崎。注意安保,想辦法引開他。”
發完信息,她收回心神,將所有的注意力重新放回到小滿身上。她不能讓自己的焦慮,影響到小滿。
小滿對此一無所知。她的整個心神,已經完全沉浸在了創作之中。她繡到了鳳凰的眼睛。
這是整幅作品的“畫眼”,是靈魂的窗口。在真品中,那對鳳眼用的是極細的“打籽針”,每一顆“籽”都大小均勻,飽滿圓潤,在光線下呈現出一種深邃而明亮的光澤,仿佛蘊藏著星辰。
這對小滿來說,是前所未有的挑戰。打籽針的力度,全憑拇指和食指的撚動,需要精準的控製力。她的手指早已麻木不堪,每一次撚動,都伴隨著鑽心的疼痛。
她深吸一口氣,用針尖刺入綢緞。然後,開始撚動絲線,繞成一個小小的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