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河水被兩岸的菜花染成淡金色。肖燕撐篙的手腕一抖，小漁船便晃悠悠劈開金黃的倒影，向著下遊桃園公墓滑去。
船尾拖出的漣漪裡，碎花般散開的不僅是雲影天光，還有她壓在喉嚨口的小調：“我們倆劃著船兒采紅菱呀采紅菱……”
這歡快的小調剛冒頭就被風吹散，她偷偷看一眼船艙裡呆呆坐著的老妖怪奶奶，識趣地咽下了後半句，似乎不太應景。
肖五鳳的七七都已經過了，所有人也緩了過來。當然，做為親人，大家都是悲傷的，隻是再悲傷，活著的人日子還要照樣過，甚至比以前更加珍惜每一天。
肖老頭對二女婿呂順的感情越發深厚，似乎要彌補以前二十年老死不相往來而錯過的日子，他過年都沒有放呂順回家，督促他做小木工，順便和他一起鋦補鍋碗瓢盆，有時間就拔雞毛烤雞。
肖二鳳越發地孝順，不再一心隻盯著老公呂順，而是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老倆口身上。
肖三鳳和沈得福的感情日漸升溫，不再動手，而是會噓寒問暖……
隻有做為媽媽的肖老太似乎還沒有走出來。
她在失去了一個女兒以後覺醒了母愛。不但每天要打電話給遠在鳥村的肖大鳳和回了宜興的肖四鳳，天不亮就到兒子肖年成的店鋪裡報到，打掃衛生。每一周都要帶上水果、酒水和紙錢到肖五鳳的墳前去坐一坐，哭一哭。
桃園是一個獨立的垛田，四麵環水，有一個小小的獨木橋連接另一個狹長的垛田，跨過一個小河溝就可以到桃岩村。
去桃園水路最方便，來回要一塊錢，如果耽擱的時間太長，那是另外的價錢，而且好多船家都不願意傻傻地在桃園乾等著。
肖老太的電話費已經很貴了，再加上船資，可能棺材本都要沒了。而且她要是不去肖五鳳墳前，就會坐在碼頭邊一直哭一直哭。
沒得辦法，經過家裡人一致商量，這個接送的艱巨任務隻有肖燕能夠勝任。
外公許網扣的漁船被肖燕借過來，苦逼地做起了舵手，每一周雷打不動、風雨無阻地送肖老太去桃園。
她用力地抽了一下自己的手，叫你心血來潮學著撐船，還撐得有模有樣，看吧，好好的周末假期泡湯了。
誰家好人天天往墳地跑的，誰家踏青去南澤鎮桃園的。
蕩到越來越荒涼的河道，肖燕看了四周都沒有船隻，趕緊放下竹篙，在船幫貼了一張“一騎絕塵”，船像開了馬達一樣往前麵那片粉紅色的垛田駛去。
走過那個熟悉得不行的羊腸小道，踩著蜿蜒雜亂的樹根，拜過一個挨著一個的墳頭，在一棵長得張牙舞爪的柏樹旁邊，肖五鳳的新墳周圍有些空曠，就這麼孤零零地立著。
墳前的紙灰已經散儘，可是肖老太的悲慟還像三月的煙雨，綿綿無絕期。
“五鳳啊，媽來看你了，你在下邊還好吧？”
又是一樣的開場白，肖燕默默打開小馬紮，看著肖老太佝僂著背從挎籃裡拿出幾個蘋果，一碗紅燒肉，倒了一杯酒，然後坐在馬紮上一邊燒元寶一邊講這一周家裡大大小小的事情。
“……你放心，小麗被三鳳接回家了，她最近學習特彆用功，三鳳說她肯定能考上縣裡的高中，將來也能考個好大學……周旭給你誦經了，你聽到了吧！他是在你七七過後才走的……你怎麼都沒有托夢給媽呢……我和你爸也挺好的，二鳳一直在照顧我們……”
看著老妖怪奶奶來來回回就是那些話，肖燕用力地呼了一口鬱氣。
山爺爺說人是沒有辦法控製自己的情緒的，特彆是負麵情緒，等到真正醒悟的時候，因為情緒而引發的行為已經發生了。所以大多數輕生的行為都是在負麵情緒達到頂峰的時候，控製不住的極端的表現。
人類的悲喜各不相同，大家都覺得周旭人沒死是萬幸，可是卻忽略了肖五鳳骨子裡的偏執和脆弱，她不能接受的點和旁人不一樣。如果一晚上能有人看著她試著開導她，說不定就能避免悲劇的發生。
肖燕嘗試去共情，但還是想罵國粹。說白了，不就是頭腦殼兒有病嗎？如果不徹底治好了，還會複發。她自己不走出來，不做出改變誰也救不了她。不是今天就有可能是未來的某一天。
難道要家裡所有人都放下自己的日子圍著她轉？
好吧！人已經死了，說再多也無用。
肖燕覺得自己才十四歲，不需要有這麼多煩惱。何況，她曾經說身高長到一米七以上再思考人生。
貌似腦震蕩以後，她的身高滯留在了一米六八，所以，她還有兩厘米的快樂。
去他的，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
看了一下手表，老妖怪奶奶可能還要發呆幾十分鐘，肖燕拎著籃子去到沈老太爺的墳前。
倒了一杯酒，放了半隻烤雞，燒了幾個元寶。
“沈太爺爺，我這周又送我奶奶來了，順道來看看你啊！你近兩年是不是特彆忙，都沒有遇到過你，如果你收到元寶，就幫著照顧一下我的五姑姑。她有病，最好看著她，彆在下麵搞什麼幺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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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雞不錯，酒有點次啊！”一陣白霧，沈老太爺懸空盤坐在自己的墳前大快朵頤，一盞兔子燈放在他的腳邊。
肖燕瞪大眼睛，看著沈老太爺浮誇的裝扮，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沈太爺爺，這是你們部門發的製服嗎？兩年不見，你怎麼這麼……這麼……”
太粉了吧！
裡三層外三層，一層又一層的漸變粉色的紗做的袍子，比電視劇《新白娘子傳奇》裡麵的白素貞穿得都飄逸。比她小時候穿的蚊帳做的紗裙還華麗。
這個樣子是去接哪個大人物下去嗎？
隻是粉紗配一臉褶子合適嗎？沈太爺爺就不能照照鏡子把臉皮子繃一繃，還有發型也要配套的好吧！
當年她可是照著港城雜誌上的裝扮從頭到腳凹的造型。
這真是雷死個人了！幸虧隻有她看見……不對，還有他要接引的人看見……
話說，如果人死了看見接引的是這種裝扮不知道作何感想？
“你外公送的，各種顏色的都有，不過我覺得粉色最好看，是不是像桃花的顏色？跟這桃園是不是很配？”
“我外公不會也這麼穿吧？哦，上帝啊！”肖燕有點不能接受，想象了一下外公穿著花裡胡哨的紗帳一樣的袍子在龍骨舟上，那是去打江山還是去選美啊？
“我們下麵有個白袍上官，長得可俊俏了，經常在一家於氏鋪子裡做衣服，隻要他穿過的，一眨眼功夫就成為爆款，就是這家鋪子特彆黑，賣的價錢很高。你外公不差錢，就經常去那個鋪子裡買衣服。”
“你說的那個於氏鋪子，是幾個女的開的吧！老板娘的老公和兒子是不是在油鍋裡麵炸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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