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正式”接觸後的第三天下午,徐天坐在寰宇資本頂層那間可以俯瞰半個城市的辦公室裡,聆聽著團隊核心成員的彙報。夕陽的餘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為室內昂貴的意大利家具鍍上一層金邊,卻照不進徐天眼底深處那最後一絲審慎的陰影。
他派出的是一支精乾的先遣隊,包括一名資深技術評估專家、一名財務顧問以及他最信任的心腹助理。此刻,這三個人站在他寬大的紅木辦公桌前,臉上都帶著難以抑製的興奮。
“徐總,”技術評估人員,一位戴著金絲邊眼鏡、在人工智能領域頗有建樹的海歸博士,率先開口,他的語速比平時快了幾分,“這次接觸,收獲遠超預期。林薇的狀態,確實如我們之前情報顯示,非常不好,眼下的烏青很重,雖然強打精神,但言語間的疲憊和焦慮是掩飾不住的。她對我們提出的技術方向探詢,表現出一種極其矛盾的態度。”
他推了推眼鏡,繼續道:“她似乎想強調‘釘刺’技術的獨特性和價值,以在可能的談判中增加籌碼,但說不了幾句,又會流露出後悔的情緒,生怕泄露太多。這種欲言又止,恰恰印證了技術的敏感性。最關鍵的是,她無意中提到的幾個技術路徑和實現思路,尤其是關於分布式機器學習模型優化和邊緣計算場景下的低延遲決策,與我們研究院第三實驗室正在攻關的瓶頸高度契合!甚至可以說,他們可能已經找到了我們苦尋未果的鑰匙。價值……極大!”他用了這樣一個斬釘截詞的結論。
財務顧問緊接著補充,他是一個精乾的中年男人,數字是他的武器:“徐總,從我們能觀察和側麵了解到的情況看,‘釘刺’的現金流已經岌岌可危。他們臨時租用的辦公場所非常簡陋,員工士氣似乎也有些問題。如果我們此時出手,憑借寰宇的實力和地位,完全可以將估值壓到最低,甚至低於他們上一輪融資時的水平。這是一筆非常劃算的買賣。”
心腹助理最後總結,他的聲音平穩,但眼神銳利:“綜合來看,張揚最後傳遞出來的那條信息,真實性非常高。林薇現在麵臨的是多重壓力:母親重病需要巨額醫療費和她的精力投入,核心技術合夥人沈浩的離開導致團隊動蕩、技術前景不明,再加上資金鏈即將斷裂。內憂外患,她一個人恐怕很難支撐下去了。現在,正是我們出手收割的最好時機。遲則生變,如果讓她緩過氣,或者找到其他有同樣技術眼光的投資者,機會就可能溜走。”
辦公室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隻有徐天的手指,一下下,輕輕敲打著光滑的桌麵,發出規律的輕響。他身體微微後仰,融入寬大辦公椅的陰影裡。多疑是他的本性,也是他能在一次次商海搏殺中屹立不倒的盔甲。巨大的誘惑麵前,這層盔甲反而會自動繃緊。
“技術價值,”徐天終於開口,聲音低沉,目光如炬地盯住技術評估人員,“你有多大把握?沈浩離開是事實,沒有他的核心團隊,林薇一個非技術出身的人,拿什麼保證那些技術的完整性和可實現性?會不會是故意放出的煙霧彈?”
技術評估人員似乎早有準備,他上前一步,語氣篤定:“徐總,我明白您的顧慮。我們回來之後,立刻調閱了沈浩過去幾年在頂級學術期刊和會議上公開發表的所有論文,以及‘釘刺’在過去項目中公開披露的技術白皮書和架構圖。經過初步比對,邏輯上是完全自洽的。沈浩的研究具有很強的前瞻性和連續性,‘釘刺’之前展示的技術成果,可以看作是他理論研究的工程化實現。林薇這次透露的,更像是下一步的演進方向,或者說,是沈浩留下的未完全公開的‘寶藏’。”
他頓了頓,強調道:“而且,您知道,頂尖的技術思路是裝不出來的。林薇在提及那幾個關鍵點時,那種下意識流露出的、對技術本身的理解和驕傲,以及隨後立刻意識到失言的懊悔,微表情非常自然,不像是精心排練的表演。她身邊現在缺乏足夠分量的技術掌舵人,守著金山卻無法變現,這種焦慮感是真實的。”
徐天緩緩站起身,走到窗前,俯瞰著樓下如織的車流和霓虹初上的城市。他的內心在進行著激烈的權衡。貪婪和對尖端技術的渴望,像野火一樣在他胸中燃燒。如果能將“釘刺”的核心技術,尤其是那些可能領先業界一到兩年的關鍵算法和架構收入囊中,不僅能徹底彌補之前在“星馳”項目上遭到的挫敗和損失,更能極大增強寰宇科技在整個行業生態中的核心競爭力,甚至可能借此一舉奠定在下一代智能平台技術中的絕對領先地位。
這個誘惑,實在太大了。大到足以讓他選擇性地忽略掉那一點點若有若無的不安。
他猛地轉身,臉上最後一絲猶豫被決斷所取代,眼神銳利如鷹。“啟動收購流程!”他清晰地下達指令,“立刻組建正式的儘職調查團隊,規模要足夠大,覆蓋財務、法務、市場,尤其是技術!技術儘調團隊要由最頂尖的專家組成,我要看到最詳細、最深入的評估報告,每一個模塊,每一個關鍵算法,都必須給我剖析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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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速度要快!必須在林薇反悔,或者她找到其他潛在的‘白衣騎士’之前,以最小的代價,徹底拿下‘釘刺’!”
“是!徐總!”三人齊聲應道,臉上露出振奮的神色。
寰宇這台龐大而高效的商業機器,再次轟然開動起來。大量的精英人員被從各個部門抽調,組成了一支規模超過三十人的儘調團隊。無數的會議、資料準備、方案推演在寰宇大廈裡晝夜不息地進行著。然而,這一次,這頭巨獸的齒輪,正按照林薇和她的團隊精心預設的軌道,一步步,滑向那看似鋪滿鮮花的陷阱。
正式的儘調請求函,以極其規範和法律化的措辭,發到了“釘刺”科技的公司郵箱。
林薇的回應,堪稱一場心理博弈的教科書。她“猶豫”了整整一天,在寰宇方麵幾乎要忍不住再次催促時,才“勉為其難”地回複了同意。但在回複中,她提出了一係列在徐天團隊看來“苛刻”且能暴露其虛弱底牌的條件:要求極其嚴格的保密條款,限定儘調時間必須在兩周內完成,要求寰宇支付一筆不菲的誠意金儘管最終會納入收購款),並且在協議中加入了看似保護“釘刺”利益、實則外強中乾的特殊條款。
這一切,在經驗豐富的寰宇團隊眼中,都指向一個結論——林薇快撐不住了,她既想儘快套現離場,又心有不甘,試圖用這些最後的掙紮來維護一點可憐的顏麵和利益。
這更加堅定了徐天方麵的判斷。獵物已經驚慌,正是收緊包圍圈的最好時機。
幾天後,龐大的寰宇儘調團隊,浩浩蕩蕩地進駐了“釘刺”科技臨時租用的、位於一棟老舊寫字樓裡的辦公室。與寰宇總部流光溢彩的環境相比,這裡顯得格外簡陋和逼仄,牆壁甚至有些斑駁,辦公家具也是參差不齊。這種環境,無形中又佐證了“釘刺”財務緊張的判斷。
林薇的團隊則呈現出一種奇特的“全力配合”狀態。但這種配合,帶著一種顯而易見的“消極”和“內在的混亂”。
財務方麵,負責對接的喬娜,總是慢吞吞地準備資料,送來的財務報表和數據清單,時常會出現一些“無傷大雅”的小錯誤或遺漏,需要反複溝通才能糾正。當寰宇的財務專家要求查看更詳細的原始憑證和合同流水時,她總是麵露難色,需要“請示林總”,或者以“年代久遠需要時間整理”為由拖延。
法務方麵,秦悅負責接洽。她提供的合同文件擺放得“雜亂無章”,一些關鍵協議的版本號甚至存在疑問,需要花費大量時間進行核對和確認。當被問及某些敏感的知識產權歸屬問題時,她的解釋往往顯得“過於理論化”且缺乏實際操作細節的支持,給人一種“律師可能也不太了解技術內核”的印象。
而最重要的技術儘調,則是林薇布防最嚴密、演戲投入最足的地方。她讓新任的技術負責人王工——一位看起來老實巴交、甚至有些怯懦的中年工程師——扮演一個因技術領袖沈浩離開而信心不足、對深層技術細節語焉不詳的管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