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釘刺”科技的辦公區內，空氣仿佛被無形的手擰緊，每個人都像精密儀器上的齒輪，在既定的軌道上高速運轉。林薇那日的強勢部署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激起的漣漪尚未平息，壓力感便已彌漫在部門的每個角落。然而，這種壓力並非全然負麵，它帶來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晰感——目標明確，路徑清晰，儘管道路注定崎嶇，但至少所有人都知道了前進的方向，不再像過去那般，時常在市場的迷霧中試探前行。
隻是，誰也沒有料到，這場由資本巨鱷徐天掀起的風暴，其前奏會來得如此迅疾，如此精準，仿佛早已潛伏在暗處，隻待一聲令下，便發起無聲的突襲。
首當其衝的，是技術核心沈浩。
那是一個午後，沈浩剛解決了一個算法上的瓶頸，正沉浸在那份獨有的技術突破帶來的愉悅中，桌上的手機震動起來，是一個陌生的、帶有國際區號的號碼。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按下了接聽鍵。
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溫和、自信，帶著一種經過專業訓練的悅耳磁性。對方自稱是“格林國際”的資深顧問，一家在全球科技獵頭領域享有盛名的機構。他沒有泛泛而談，而是開門見山，對沈浩過往主導的幾個關鍵技術項目如數家珍，甚至提到了幾篇沈浩早年發表在技術論壇上、並不算廣為人知的見解。讚美之詞如同精心調配的催化劑，既不顯得過分諂媚，又能準確地點燃聽者心中的價值感。
然後，對方拋出了那個足以讓絕大多數技術人心動的誘餌——一家位於矽穀核心地帶的明星人工智能實驗室，正在招募首席算法科學家。對方提供的，不僅僅是一個職位，更像是一個為沈浩量身打造的夢想藍圖：遠超“釘刺”現有水平的薪酬包，完全自主、不受任何商業化乾擾的技術決策權，以及近乎無限的研究經費支持，可以讓他心無旁騖地探索人工智能的前沿領域。對方甚至體貼入微地表示，隻要他點頭，所有繁瑣的事務，包括家屬的移民安置、工作簽證的辦理等，都將由專業的團隊一站式解決，無需他耗費半分精力。
“沈先生，請恕我直言，”獵頭的話鋒巧妙地一轉，語氣中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惋惜，“以您在深度學習領域的造詣和前瞻性，留在‘釘刺’這樣……嗯，更偏重營銷策略和短期商業回報的公司，無疑是一種巨大的浪費。您的才華，應該站在更廣闊的世界級舞台上，專注於那些能夠真正改變人類未來的基礎創新，而不是……”他頓了頓，選擇一個看似客觀的詞語，“而不是為了一些市場層麵的競爭瑣事耗費寶貴的心神。”
這番話，像一根淬了冰的細針，精準無比地刺中了沈浩內心最深處、連他自己都很少去觸碰的那一絲困惑與渴望。他曾幾何時，不也夢想著一個純粹的、由代碼和算法構成的理想國嗎？在“釘刺”，他固然能實現技術的應用，但林薇對市場、對商業規則的重視，有時確實會讓他感到某種掣肘。
電話這頭，是長久的沉默。沈浩能聽到自己略顯急促的呼吸聲。他握緊了手機，指節有些發白。那個關於純粹技術世界的夢想，對他而言，有著近乎致命的吸引力。
“我……”他終於開口，聲音有些乾澀，“我需要考慮一下。”他沒有立刻拒絕，這個反應本身，就已經說明了問題。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軸線上，類似的劇本，也在其他人身上上演。
喬娜接到了一位自稱專注於互聯網及高科技領域人力資源高端職位的資深獵頭電話。對方提供的，是一家正處於快速擴張期的跨國企業人力資源總監職位，全麵負責亞太區的人力資源體係搭建與戰略規劃。職位的光環、承諾的薪資漲幅，以及對方所描述的“成熟、規範的管理體係”和“清晰、可控的工作職責邊界”，都像一把鑰匙，精準地打開了喬娜因“釘刺”近期高速擴張、人事管理日益複雜而產生的疲憊感之門。尤其是對方那句看似無意的暗示——“加盟我們，您將無需再為一家創業公司的生存問題而終日提心吊膽，疲於奔命”，像一縷微風，吹皺了她心中那池名為“穩定”的春水，讓她一時有些恍惚。
而負責財務與風控的秦悅，則接到了一家在國內聲名顯赫的會計師事務所拋來的橄欖枝，力邀她以合夥人的身份加盟，主導新設立的企業風控谘詢業務。對方承諾的工作強度更低，薪酬待遇更高，社會地位也更顯赫。更打動秦悅的，是對方在溝通末尾，以一種極其委婉且體貼的方式表示：“我們非常理解您作為一位單親媽媽，需要平衡事業與家庭，需要更多高質量的時間陪伴孩子成長。我們的平台，能更好地為您實現這一點。”這句話，直接觸動了她內心最柔軟、也最堅韌的那根弦。
就連團隊中最年輕、看似最跳脫的內容營銷負責人張揚，也未能“幸免”。他的郵箱和inkedin賬戶裡，幾乎在同一時間段，收到了多家大型機構或互聯網巨頭內容營銷部門的熱情邀請，無一例外地許諾給他更大的團隊規模、更充裕的預算支持，以及更“主流”、更“廣闊”的發揮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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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發生得如此集中，如此巧合，時機又拿捏得如此精準，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在同步操控著這幾條看似獨立的獵頭線。核心團隊的幾人，都不是初出茅廬的職場新人，他們幾乎在同一時間嗅到了空氣中那股不尋常的、帶著陰謀氣息的味道。
午休時間，喬娜終於按捺不住內心的疑慮與擔憂，她敲開了林薇辦公室的門，反手輕輕關上，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凝重。
“薇姐，”她走到辦公桌前，聲音壓得有些低，“我昨天接到了一個獵頭電話，開出的條件……好得有些離譜。”
林薇從一堆待審的文件中抬起頭，臉上並沒有露出意外的神色。她拿起桌上的手機，隨意地點亮屏幕，向喬娜展示了幾條未讀信息——那是來自幾位相熟的投資人或行業合作夥伴的“問候”，措辭委婉，但核心意思大同小異，都在旁敲側擊地詢問“釘刺”近期是否遇到了什麼“難以逾越的困難”或“戰略上的分歧”，並含蓄地暗示，如果她林薇個人有任何“新的想法”或“職業規劃”，他們非常樂意“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
“我也收到了不少‘關心’。”林薇的語氣平靜，帶著一絲洞悉一切的冷峭。
“是徐天？”喬娜幾乎是脫口而出，語氣是肯定的。除了那個剛剛在公開場合對“釘刺”施壓、能量巨大且對她們知根知底的資本大鱷，還有誰能如此精準地把握他們團隊每個核心成員的近期狀態、職業訴求甚至個人軟肋？
“除了他，還能有誰？”林薇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笑容裡沒有溫度，隻有銳利的鋒芒，“先是公開場合施壓，製造輿論壓力和我們內部的恐慌。然後就是私下裡精準挖角，糖衣炮彈，攻心為上。雙管齊下，試圖從內部瓦解我們。這確實是他一貫的風格，高效，但也足夠狠辣。”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喬娜的擔憂更甚，尤其是想到了沈浩，“沈浩那邊……他那個技術至上的性子，能抵擋住這種針對他夢想的誘惑嗎？”她知道，對於沈浩而言，純粹的技術理想國，遠比高薪厚祿更有吸引力。
“相信他們。”林薇打斷了她的話，語氣異常堅定，不容置疑，“我們要相信自己的戰友。但是，我們也絕不能坐以待斃，任由徐天擺布。他想看到的，就是我們自亂陣腳，互相猜疑，士氣低落。我們偏不能讓他如願！”
她微微前傾身體，手肘撐在桌麵上，眼中閃爍著決策的光芒。沉吟片刻，她對喬娜吩咐道：“通知大家，今晚下班後都留一下，我請客吃飯。地方你來定，選個安靜、私密性好的包間。不必刻意強調什麼，就是一起吃頓便飯。”
喬娜瞬間明白了林薇的意圖——這不是一次普通的聚餐，而是一次穩固軍心、統一思想的戰前動員。在外部壓力試圖分化他們的時候，更需要這樣一種形式，將大家重新凝聚在一起。她用力地點了點頭，仿佛也從中汲取了力量：“好，我明白了，馬上去安排。”
當晚，一家格調清雅、私密性極佳的江南菜館包間內。“釘刺”科技的核心五人組難得地齊聚一堂。精致的菜肴陸續上桌，散發著誘人的香氣，但初始的氣氛卻帶著幾分微妙的凝滯，每個人似乎都各懷心事，不似平日聚餐那般輕鬆隨意。
林薇環視一圈，將眾人的神情儘收眼底。她沒有繞圈子，直接端起麵前的茶杯——她在來時就已經要求，今晚所有人都不碰酒，保持頭腦的絕對清醒。清澈的茶湯在杯中微微晃動，映著她平靜而堅定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