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的靴底碾過第一塊記憶碎片時,以為是踩到了碎玻璃。
尖銳的裂帛聲突然炸開,像有人把指甲狠狠刮過生鏽的鐵板,混著氣若遊絲的嗚咽:"彆推...我怕黑..."
他猛地頓住腳,冷汗瞬間浸透後背。眼前哪是什麼廢棄古城,分明是用無數碎片拚湊的迷宮——指甲蓋大小的玻璃片上浮動著人臉,巴掌大的金屬碎屑裡嵌著半截哭腔,就連腳下踩著的青石板,細看都是由無數更小的碎片壓合而成,每一片都在微微發著冷光,像凍住了半句話的冰碴子。
"操。"沈墨低罵一聲,抬手按了按太陽穴。五分鐘前他還在追一個戴兜帽的影子,那影子手裡攥著塊發藍光的水晶,像極了他爸書房裡失蹤的那塊。可轉過這條巷子,影子沒了,世界卻變了——天空是鉛灰色的,空氣裡飄著股燒電線的味道,遠處傳來整齊的腳步聲,哢、哢、哢,像踩在心臟上。
腳步聲停在巷子口。三個穿銀灰製服的人站在那裡,臉被麵罩遮著,胸前彆著枚扭曲的齒輪徽章。沈墨認得那徽章,新聞裡見過,"記憶管理委員會",一群號稱要清理"有害記憶"的瘋子。
"編號734,沈墨。"中間的人開口,聲音像從擴音器裡擠出來的,"你闖入了禁區。根據《記憶安全法》第17條,你將被強製觀看"淨化案例"。"
"看你媽。"沈墨摸向腰後,那裡彆著把改裝過的氣槍,是他用來打靶的玩意兒。可指尖剛碰到槍套,巷子兩側的牆壁突然"嘩啦"一聲裂開來,碎片像潮水般退去,露出片開闊的空地。
這是個刑場。
正中央豎著根黑色的金屬柱,柱上綁著個人。灰襯衫,破皮鞋,左手手腕有道月牙形的疤——那是沈墨小時候學騎自行車,他爸伸手扶他時被車把劃的。
"爸?"沈墨的聲音劈了叉,像被砂紙磨過的鋼絲。
沈文山低著頭,頭發花白了大半,可肩膀還是挺得筆直。他似乎聽見了兒子的聲音,緩緩抬起頭,渾濁的眼睛在掃過沈墨時亮了一下,隨即又暗下去,嘴唇動了動,沒發出聲音。
刑場的地麵比剛才的巷子更可怕。全是記憶碎片,密密麻麻鋪了一層,大的有盤子那麼大,小的像星子。沈墨剛才站的地方離沈文山隻有十米,可他每往前挪一步,腳下就炸開一片慘叫——
"醫生!救救我女兒!"
"著火了...我的畫..."
"彆離開我...求你..."
那些聲音穿透耳膜往腦子裡鑽,像是有無數根針在紮。沈墨看見自己腳邊的碎片裡,一個穿白大褂的女人正趴在手術台上哭,另一片裡,個小男孩舉著燒黑的畫框,手在發抖。
"這是...什麼?"他喘著氣問,嗓子乾得冒煙。
"死者的最後記憶。"戴麵罩的人說,"每片碎片都記錄著他們臨終前最強烈的情緒。沈文山是特級"記憶汙染源",處決他,必須用最純淨的"記憶地基"。"
"放屁!"沈墨吼道,"我爸是植物學家!他研究沙漠綠化的!你們憑什麼抓他?"
沒人回答他。三個製服男散開,站成三角形,把沈墨圈在裡麵。其中一個抬起手,手裡握著塊發著紅光的平板,按下了按鈕。
"淨化程序啟動。"機械音在空地上回蕩。
沈文山突然抬起頭,這次他清清楚楚地看見了沈墨,眼睛裡瞬間湧滿血絲:"小墨!走!彆看著!"
"爸!"沈墨往前衝了兩步,腳下的碎片突然發出刺耳的尖叫,像有無數人在同時被掐住脖子。他踉蹌了一下,低頭看見腳邊的碎片裡,是他八歲生日那天,沈文山蹲在地上給他係鞋帶,陽光落在他爸的發梢上,泛著金芒。
可這溫暖的畫麵隻閃了一秒,就被更淒厲的慘叫覆蓋。沈墨的眼淚毫無預兆地湧出來,不是哭,是生理性的刺痛——那些碎片像活過來一樣,順著他的鞋底往骨頭裡鑽,他仿佛能感受到每一個死者的恐懼,冷的,燙的,像被扔進了冰火交織的油鍋。
"沈文山,因非法存儲並傳播"未經審核記憶",導致17人產生"情緒紊亂",根據《淨化條例》第3款,執行銷毀。"
金屬柱旁的陰影裡,走出來個高個子製服男,手裡拎著把銀色的槍。槍管很長,槍口閃著冷光,像條吐著信子的蛇。
沈文山閉上了眼睛,喉結滾了滾:"小墨,忘了爸..."
"不——!"沈墨瘋了一樣往前撲,手指死死摳著槍套,猛地把氣槍拔了出來。他不知道這槍能不能打穿那些製服,他隻知道不能讓那槍響。
槍管對準了沈文山的後心。
高個子舉起了槍。
沈墨的食指扣緊了扳機。
"砰——!"
槍聲同時炸響。
不是一聲,是兩聲。
沈墨的氣槍子彈擦過高個子的肩膀,打在了旁邊的金屬柱上,濺起一串火星。而那把銀色的槍,子彈精準地穿透了沈文山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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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文山的身體猛地弓了一下,像條被釣上岸的魚。他睜開眼,最後看了沈墨一眼,嘴唇翕動著,像是在說"對不起"。然後,他的頭垂了下去,再也沒抬起來。
"爸...爸!"沈墨的聲音碎成了渣,眼淚糊住了視線。他握著槍的手在抖,抖得厲害,連槍身都在咯咯作響。
就在這時,他感覺手心一燙。氣槍的槍口像是被什麼東西燎了一下,一股更猛烈的後坐力突然炸開——
"砰!"
又是一聲槍響。
這一槍不是他開的。或者說,不是他想開的。像是有股外力攥著他的手,狠狠往下一按。子彈脫膛而出,劃過道詭異的弧線,精準地砸向了刑場角落的一根水晶柱。
那柱子有一人高,通體發著藍瑩瑩的光,裡麵流動著無數細碎的光點,像把整個星空都裝在了裡麵。沈墨認得這光,和他爸書房裡失蹤的那塊水晶一模一樣。那是存儲記憶的容器,他爸說過,裡麵裝著他從出生到現在的所有照片和視頻。
"不要!"沈墨嘶吼著想去攔,可已經晚了。
子彈鑽進水晶柱的瞬間,藍光猛地暴漲,然後"嘩啦"一聲,碎了。
無數菱形的碎片像冰雹一樣砸下來,每一片都折射出不同的畫麵——沈墨第一次學走路,沈文山在後麵張著胳膊護著;沈墨十歲發燒,沈文山背著他跑了三條街找醫院;沈墨十五歲跟人打架被處分,沈文山在教導主任辦公室裡彎腰道歉...
這些畫麵像潮水般湧過來,撞得沈墨心口發疼。他蹲在地上,用手去接那些碎片,可碎片一碰到他的皮膚就化作了光點,鑽進他的毛孔裡。
"爸...對不起...對不起..."他語無倫次地念叨著,眼淚砸在地上的記憶碎片上,激起更多的慘叫。
就在這時,一片較大的水晶碎片落在他麵前,沒有消失。
沈墨的目光被釘死在那碎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