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元寶山莊白日裡的喧囂沉澱下來,唯有巡夜護衛的腳步聲和偶爾的蟲鳴點綴著寂靜。
李尋渡並未安寢,她獨自坐在窗邊的棋枰前,指尖拈著一枚溫潤的白玉棋子,卻久久未落。
若是有心之人,定能發現棋盤上,是李相夷當年在揚州城袖月樓與花魁下棋,輸一局對一句詩,結果連輸三十六局,以胭脂為墨在牆上書下《劫世累煙緣歌》三十六句的那盤殘局。
窗外樹影婆娑,映在李尋渡沉靜的眸子裡。
商隱推門進來,就看到李尋渡坐在棋盤前,舉著棋子,卻遲遲未落。
“閣主。”
身後的聲音響起時,李尋渡指尖的白玉棋子才終於落在棋盤左下角的星位上。
那一步看似漫不經心,卻恰好堵住了黑棋最後一條突圍的路,讓原本膠著的棋局瞬間分出了生死。
商隱站在一旁看得清楚,喉間動了動,終究還是問出了口:“閣主,單孤刀蟄伏十年,又有萬聖道相助,今晚這局棋……您真有把握?”
李尋渡抬手拂過棋盤上的落子,指尖沾染了些許涼意:“有沒有把握,都要下完這最後一步。”
她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深水,“蘇小慵已經安全離開了?”
“是,”商隱點頭,“燕敖親自跟著的,與李神醫他們已經彙合了,沿途沒有驚動任何人。想來這會兒他們應該還在審問簡淩瀟。”
“嗯,辛苦了。”李尋渡從棋盤前起身,走到桌前倒了杯茶,“外麵的人撤了嗎?”
“按你的吩咐,今晚山莊四周的暗哨都撤了外圍,隻留了內圈的人,確保不會有閒雜人等進出。”
李尋渡點了點頭,目光落在了桌案上商隱進來時放下的衣物上。
那是一件月白色的長衫,領口和袖口繡著暗銀色的劍紋,樣式正是十年前李相夷最喜歡的那一款。
她指尖輕輕拂過衣料,像是在觸碰十年前的人。
商隱看著她的動作,眉頭擰得更緊:“閣主,單孤刀對李相夷的執念深入骨髓,你穿成這樣去,無異於引火燒身。我和你一起去,哪怕隻能擋一招半式也好。”
李尋渡轉過身,臉上漾開一抹淺淡的笑意,眼底卻藏著不容置喙的堅定:“商隱,你是不信我,還是不信李相夷的劍?”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商隱很少像今日這般急得紅了眼,“單孤刀再厲害,難道還能擋得住我們靈渡閣的聯手?你為何非要一個人去?”
“這不是平常比拚,我不想堵上所有人。”李尋渡抬手按住她的肩,語氣輕緩,“放心。單孤刀要的是泊藍人頭裡的冰片,是南胤複國的希望。我穿這件衣服,是要讓他相信,李相夷回來了。一個足以讓他方寸大亂的‘李相夷’。”
她鬆開手,拿起那件月白長衫,指尖在劍紋上頓了頓:“十年前他從未贏過李相夷,十年後這份忌憚隻會更深。我要的,就是他亂了陣腳的那一刻。”
商隱見她心意已決,知道再勸無用,隻能氣鼓鼓地轉身離開,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甚至關門時都帶起一陣風,像是在發泄滿心的不甘。
李尋渡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裡,無奈地搖了搖頭,怎麼和燕敖越來越像了。
不過她眼中的笑意很快被眼底的凝重取代。
李尋渡慢慢換上那件月白長衫,鏡中的人影身形清瘦,卻在衣料的映襯下透出幾分熟悉的挺拔。
十年前揚州城袖月樓,李相夷連輸三十六局,用胭脂在牆上題詩時,也是穿著這樣一件長衫。
那時他意氣風發,身後跟著一群叫囂著要討回公道的江湖人,風裡都帶著瀟灑肆意,哪像現在,連照在他身上的月光都恨不得裹著刀光劍影。
李尋渡抬手將青絲高高束起,幾乎沒怎麼取下的麵具也被摘下,換成了白色的麵紗。
一直以下半張臉示人的李尋渡,此刻露出光潔的額頭,她看著那鏡中本來和李相夷有三四分相似的眉眼,此刻在麵紗的遮掩下,也有了六七分的神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