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蘇小小的魂體裹上一層瑩潤白光,連垂在頰邊的碎發都清晰了幾分,汪曉才緩緩收回指尖,周身溫和的鬼氣也隨之收斂。
夜風掠過慕才亭的飛簷,卷著淡淡的桂花香,落在蘇小小淡青色的裙角上。
她抬手撫了撫心口,感受著魂體裡久違的暖意,聲音裡終於少了幾分虛弱:“多謝你……現在我覺得魂體裡像揣了團暖爐,連之前散掉的力氣都回來了些,連橋邊的風聲都聽得更清楚了。”
汪曉卻沒鬆口氣,目光越過她的肩頭,望向不遠處泛著暗紋的西湖水麵。
他收回目光,語氣沉了些:“你這魂體隻是暫時穩住,西湖水下的陰邪氣息還在往外滲,連帶著周邊的陰氣都比彆處重三倍。剛才我輸送的鬼氣,頂多幫你撐過這一晚,要是沒了後續滋養,不出三天,你的魂體還會慢慢消散。到時候彆說護著西泠橋的煙火氣,恐怕連你自己的意識都會被陰邪吞噬,變成沒有理智的遊魂。”
蘇小小臉上的笑意瞬間淡了下去,淺褐色的瞳仁裡浮起一層愁緒,垂在身側的手輕輕攥住了裙角。
她望著慕才亭下那塊被歲月磨得模糊的石碑,指尖無意識地劃過石柱上殘留的刻痕。
那是百年前遊人留下的印記,如今早已辨不清字跡。
“我守在這裡快一千五百年了……”她的聲音輕得像被風一吹就散,“從南齊到現在,看遍了橋邊的柳樹枯了又綠,湖裡的荷花謝了又開,連賣糖葫蘆的擔子都換了不知道多少代。我記得有年冬天特彆冷,橋邊凍了冰,有個老阿婆推著小推車賣熱湯,我還悄悄幫她護住了爐火;還有次暴雨衝垮了橋邊的石階,是幾個年輕人連夜修好的,他們累得坐在石欄上啃饅頭,笑聲能傳到湖對麵……要是就這麼散了,我實在舍不得這西泠橋,舍不得那些晚歸時哼著小調的路人,舍不得春天裡在橋邊放風箏的孩子。”
她的聲音裡帶著細碎的哽咽,魂體都跟著輕輕顫抖,連鬢邊的碎發都在夜風中晃得讓人心疼。
汪曉看著她這副模樣,想起之前在古籍裡看到的記載。
蘇小小生前本就體弱,十九歲那年染了風寒,纏綿病榻數月,臨終前還囑咐侍女,將她葬在西泠橋畔。
我生在西泠,死在西泠,葬在西泠,不負此生。
千年來,她守著的從來不是什麼功名富貴,隻是這人間最尋常的煙火氣。
“我不是要讓你看著自己消散。”汪曉放緩了語氣,抬手在空中虛劃了一下。
一道漆黑的幡影驟然從他掌心浮現,幡麵約莫半人高,邊緣繡著細密的金色雲紋,中間用朱砂勾勒出繁複的魂陣。
幡角垂落的七根黑穗上綴著銀色的魂鈴,輕輕晃動時,帶著一股安撫魂體的低頻嗡鳴。
正是萬靈聚魂幡。
可這魂器剛一出現,蘇小小的魂體就猛地一顫,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原本溫和的眼神瞬間多了幾分驚懼,連聲音都帶了點嗔怒:“你這是何意?方才還說要幫我,現在卻拿出這種拘魂的法器!我雖隻是一縷殘魂,卻也知道這幡類法器多是用來禁錮魂體、抽取魂力的,難不成你根本不是來救我,是想把我收了去,當成你修煉的養料?原來你比那湖底的陰邪還要歹毒!”
她一邊說,一邊往後縮,魂體都透出幾分透明,顯然是被萬靈聚魂幡的表象嚇到了。
千年來,她不是沒見過修士用幡類法器收魂。
那些法器大多帶著濃烈的戾氣,收走的魂體最後都落得魂飛魄散的下場。
汪曉趕緊抬手按住幡麵,將幡上的魂陣氣息收斂了大半,隻留一絲溫和的魂韻縈繞在幡身。
“你真的誤會了。這不是普通的拘魂幡,是萬靈聚魂幡,專門用來庇護像你這樣虛弱的英魂,絕不是要拘你的魂。”
他見蘇小小還是滿臉警惕,又往前遞了遞幡麵,輕聲說:“你要是不信,可以仔細感受一下這幡的氣息。它沒有半分戾氣,反而帶著滋養魂體的魂韻,和你平時吸收的天地靈氣比起來,還要純淨幾分。實不相瞞,這幡裡麵已經住了幾位英魂,北宋的穆桂英元帥、南宋的文天祥丞相,還有唐代的高仙芝將軍,都在裡麵安心休養,他們的魂體如今比剛進去時凝實了數倍不止。”
“穆元帥和文丞相?”蘇小小的眼睛猛地睜大,臉上的懼意漸漸被震驚取代,連魂體都穩定了幾分。
她往前湊了半步,目光緊緊盯著萬靈聚魂幡,聲音裡滿是不敢置信:“你說的……是那個率軍抗遼、鎮守三關的穆桂英?還有那個寫下‘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丞相?我在生前雖沒有聽過他們的事跡,但死後卻略有耳聞,沒成想……千年後竟能與兩位同處一處?隻是……”
她頓了頓,目光重新落回汪曉身上,帶著幾分遲疑和不解:“你既不是要拘我,為何要讓我進這幡裡?這西泠橋是我的家,我要是走了,萬一陰邪來擾,那些我牽掛的煙火氣怎麼辦?還有鮑仁兄當年為我建的這慕才亭,要是沒了我的魂體庇護,會不會被陰邪毀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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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讓’,是‘懇請’。”汪曉糾正道,語氣放得格外誠懇,“我沒有強行收服你的意思,‘收服’二字太生硬,也辱沒了你千年來守護煙火氣的俠義。我之所以想請你進幡,是為了讓你安心滋養魂體。這萬靈聚魂幡裡的靈境能夠產生魂氣,修煉一日抵得上外界十日,比你在這陰氣纏身的西泠橋耗著,安全得多,也能讓你的魂體儘快恢複到巔峰狀態。”
他頓了頓,抬頭望向遠處西湖中心那片泛著暗紋的水麵,語氣沉了些:“人間界的陰陽已經開始失衡,你應該能感覺到,最近這幾年,西湖的陰氣越來越重,湖底的陰邪也越來越活躍。這不是個例,從北方的長白山到南方的洞庭湖,各地的陰陽界碑都在鬆動,用不了多久,恐怕會有大規模的鬼潮湧進人間。到時候彆說你守護的西泠橋,就連整個江南市的凡人都會遭殃,那些你舍不得的熱湯、笑聲、風箏,都會被鬼潮吞噬。”
蘇小小的臉色瞬間變了,她攥著裙角的手更緊了,魂體都透出幾分急促:“鬼潮?那……那怎麼辦?我隻是一縷殘魂,連護著這西泠橋都快撐不住了,哪裡能抵擋什麼鬼潮?”
“所以我需要你們這些英魂的相助。”汪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帶著幾分期許,“你進幡裡,既能安穩休養,將來若願意,也能和我們一起守護這人間,守護你牽掛的西泠橋,守護那些你舍不得的路人與孩子。”
蘇小小沉默了。
她站在慕才亭下,目光緩緩掃過眼前的西泠橋。
橋麵上還留著白天遊人踩過的淺痕,橋邊的石欄上刻著幾處孩童的塗鴉,遠處西湖邊的網紅還在熱鬨地直播,不遠處的巷口,有個賣炒貨的攤主正收拾攤子,鐵鍋裡還殘留著瓜子的香氣。
這些都是她守了一千五百年的風景,是她哪怕魂飛魄散都舍不得放手的人間煙火。
過了約莫半盞茶的時間,她才輕輕歎了口氣,轉頭看向汪曉,眼神裡沒了警惕,隻剩釋然:“罷了,你若想害我,方才趁我魂體虛弱時,根本不必費這番口舌,更不必跟我說什麼鬼潮、什麼守護人間。我信你,也信你說的兩位先賢。這西泠橋的煙火氣,我護了這麼久,若將來真有變故,我也想再多護它一程,哪怕是在你的幡裡修煉,哪怕是要與鬼潮對抗,我都願意。”
她說完,緩緩閉上眼,魂體漸漸放鬆下來,不再像之前那樣緊繃著。
汪曉見狀,輕輕點頭,抬手對著萬靈聚魂幡一點。
幡麵瞬間泛起一道柔和的暗紅色光芒,像一層溫暖的紗,緩緩罩住蘇小小的魂體。
蘇小小隻覺得一股溫潤的力量裹住自己,沒有絲毫禁錮的束縛感,反而像被春日的暖陽托著,身體裡那些因陰氣侵蝕而產生的刺痛感都消失了。
下一秒,眼前的慕才亭、西泠橋、西湖水突然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雲霧繚繞的魂境。
腳下是鋪著青石板的小徑,兩旁種著從未見過的靈草,綴著晶瑩的露珠,散發著淡淡的清香。
遠處有一座古樸的亭台,亭下擺著石桌石凳,旁邊還有一眼冒著熱氣的清泉。
泉水裡泛著細碎的靈光,空氣中彌漫著濃鬱卻不刺眼的魂氣,吸一口都覺得魂體舒暢,比她千年來吸收的所有魂氣加起來都要純淨。
“蘇姑娘遠道而來,快隨我們歇歇。”一道爽朗的女聲傳來。
蘇小小睜開眼,隻見不遠處走來三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