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四點,青陽縣萬籟俱寂。
林淵房間裡的書桌上,還攤著父親那本字跡歪扭的筆記本。旁邊的地板上,那個白色的醫用級冷藏箱靜靜地立著,裡麵沒有救死扶傷的血清,隻有足以將無數人拖入深淵的罪證。箱體運轉時發出的微弱嗡鳴,像是在為一場即將來臨的風暴倒數計時。
他一夜未眠。
他知道,自己不能等。時間拖得越久,變數就越多,鄉親們承受的毒害也就越深。
天還未亮,林淵就悄然起身,收拾好行裝。
“淵兒,怎麼起這麼早?”母親周秀雲也被驚醒,披著衣服走出房間,臉上滿是擔憂。
“媽,單位有點急事,我得趕回江城一趟。”林淵編了個理由,語氣儘量輕鬆。
“這才剛回來……吃了早飯再走吧。”周秀雲心疼地看著兒子眼中的紅血絲。
“不了,事情挺急的。”林淵拿起車鑰匙,又回頭看向從裡屋走出來的父親,“爸,媽,你們多保重。井水彆喝,就喝我買的礦泉水。地裡的菜也先彆吃了,等我消息。”
林建國默默地點了點頭,沒有多問一個字。他走到兒子麵前,替他理了理有些褶皺的衣領,隻說了一句:“開車,慢點。”
這個沉默寡言的男人,用最樸素的方式,表達了全部的信任與支持。
林淵心中一暖,又是一酸。他重重點了下頭,轉身大步走出了家門。
黑色的轎車,如一道利箭,劃破了黎明前的黑暗,駛離了村莊。但這一次,它的目的地不是江城,而是朝著相反的方向,向著數百公裡外的省城,疾馳而去。
車窗外,天色由墨黑漸漸轉為魚肚白,再染上一層瑰麗的朝霞。這條通往權力中心的高速公路,平坦而寬闊。林淵握著方向盤,精神卻高度集中。
他不再是那個初出茅廬、僅憑一腔熱血就想硬撼風車的愣頭青了。扳倒張胖子、楊坤、李曼的經曆,讓他深刻地明白,官場鬥爭,從來都不是簡單的正邪對決,而是一場關乎規則、利益、人脈和時機的複雜博弈。
他現在是市檔案局主持工作的副局長,一舉一動,都可能被無數雙眼睛盯著。這次回鄉是“探親”,如果被發現他帶著水土樣本跑到省城,再聯想到宏業化工廠的背景,有心人立刻就能猜出他的意圖。到那時,證據還沒遞上去,來自江城的壓力和阻撓就會接踵而至。
陳光,江城市副市長,清廉值88。這個數字,林淵在雲盤的加密備忘錄裡記得清清楚楚。一個副市長,要按死一個根基未穩的副局長,方法太多了。
所以,此行必須快,必須隱秘,必須一擊即中。
上午九點,車輛駛入車水馬龍的省城。林淵沒有絲毫停留,直接導航前往他早已在路上查好的目的地——華夏科學院下屬的“國科環境檢測中心”。
這個機構,直屬中央部委,與地方政府沒有直接的隸屬關係,是國內最權威的第三方檢測機構之一。它的報告,在法律上具備最高級彆的效力。任何地方勢力,都不可能乾預它的檢測過程和結果。
將車停在遠處的停車場,林淵提著那個沉重的冷藏箱,像一個普通的客戶,走進了檢測中心的大廳。
“您好,先生,請問有什麼可以幫您?”前台的工作人員禮貌地詢問。
“我送一些樣本過來檢測。”林淵平靜地開口,他沒有暴露任何身份信息,隻說自己是一位環境研究愛好者,對家鄉的河流汙染感到憂心。
當他打開冷藏箱,將那些用專業密封瓶裝著的、散發著異樣的黑色水樣和淤泥樣本,以及那個裝著致命毒水的塑料桶放在接待台上時,接待人員和周圍幾位技術員的臉色都變了。
即便隔著瓶子,那股若有若無的化學惡臭,和樣本呈現出的、絕不屬於自然界的詭異顏色,都讓這些見慣了各種汙染物的專業人士感到了心驚。
“先生,您這……是從哪裡取來的樣本?”一位戴著眼鏡、看起來像是負責人的中年技術員忍不住問道,眼神裡充滿了凝重。
“青陽縣,清風河。”林淵報出地名。
中年技術員眉頭緊鎖,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我要做最全麵的毒理分析,包括但不限於重金屬、揮發性有機物、持久性有機汙染物等所有項目。另外,加急,我需要最快拿到報告。”林淵說著,從錢包裡拿出一張銀行卡,“費用不是問題。”
“好的,先生。請您填一下委托單。”
在委托人一欄,林淵隻留下了一個化名“李清”,聯係方式則是一個新辦的、未經實名認證的手機號和一個加密郵箱。
辦完所有手續,他支付了一筆高達五位數的檢測費用。走出檢測中心時,已是中午。刺眼的陽光照在身上,他卻感到一陣發自骨髓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