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窗外隻有幾聲稀疏的蟲鳴,卻更襯得院子裡一片死寂。
林淵坐在自己少年時的書桌前,桌燈的光暈下,攤開著父親林建國那本厚厚的筆記本。紙頁已經泛黃,字跡歪歪扭扭,卻像一道道刻痕,記錄著一條河流被淩遲處死的全過程。
他指尖輕輕拂過紙上那一行行日期和記錄,感受著父親在寫下這些文字時,那種無力、憤怒又夾雜著一絲不屈的複雜心緒。
吳寶根。
這個名字,是父親遞過來的最後一張牌,也是最危險的一張。作為化工廠內部負責排汙管道的總工程師,他手裡的數據一旦曝光,就是絕殺。
但林淵沒有立刻去想怎麼聯係他。
他太清楚官場和人性的複雜了。吳寶根願意保留數據,是出於對父親的舊情和對良心的愧疚,但這不代表他有勇氣站出來,與一個能讓副市長當保護傘的龐大利益集團為敵。現在貿然接觸,一旦走漏風聲,不僅會打草驚蛇,更可能將這位唯一的內部策應,直接推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王牌,要在最關鍵的時刻打出去,才能一錘定音。
在此之前,他需要一份完全由自己掌控的、無可辯駁的鐵證。一份能讓任何人都無法包庇,讓法律不得不介入的鐵證。
第二天是周六,天剛蒙蒙亮,林淵便借口說要去市裡見個老同學,開著車出了村。但他並沒有上返回江城的高速,而是一個拐彎,朝著鄰市的方向駛去。
青陽縣太小,人際關係盤根錯節,他若是在本地購買任何敏感物品,恐怕不出半天,消息就能傳到某些人的耳朵裡。
在鄰市一家大型的農資與化學儀器市場裡,林淵像個真正的科研人員。他操著一口標準的普通話,自稱是省農大的研究生,正在做關於“流域重金屬汙染對土壤結構影響”的畢業論文。
“老板,給我來一套便攜式水質取樣器,要帶深水采樣功能的。還有這個,土壤分層采樣鑽,要不鏽鋼的。另外,密封玻璃瓶來五十個,要帶ptfe墊片的,對,就是防腐蝕的那種。”
他一邊說,一邊在貨架上挑選著專業的橡膠連體水褲、加厚防酸堿手套和3的活性炭防毒麵具。
店老板是個精明的胖子,一看林淵這派頭,頓時兩眼放光,熱情得像是見到了親人:“哎喲,小夥子,一看你就是做大學問的!我們這兒的設備最全,省裡好幾個環保監測站都從我這兒拿貨。你這論文要是做好了,可得給咱們家鄉的環保事業提提意見啊!”
林淵笑了笑:“一定一定。對了老板,再給我來個大號的醫用級冷藏箱。”
“好嘞!”
一個多小時後,林淵的大眾轎車後備箱裡,塞滿了足以武裝一個小型環境監測小組的專業設備。他開著車,在市郊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將所有包裝和票據全部銷毀,隻留下那些冰冷的儀器。
做戲做全套,這是他從那些老狐狸身上學到的第一課。
當晚十一點,萬籟俱寂。
林淵換上一身黑色的運動服,對父母說出去跑跑步,便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夜色中。他沒有開車,而是步行來到村外,從一處廢棄的牛棚裡,取出了白天藏在這裡的裝備。
穿上密不透風的橡膠水褲,戴上兩層手套和防毒麵具,林淵的身影徹底融入了黑暗。他像一個即將潛入深海的士兵,每一步都小心而堅定。
河邊,那股熟悉的惡臭在深夜裡變得更加濃鬱,仿佛有生命一般,爭先恐後地鑽進防毒麵具的縫隙。
他沒有猶豫,沿著河岸,朝著下遊走去。
第一處取樣點,在距離村子約兩公裡的下遊拐彎處。他打開頭燈,那微弱的光柱照在水麵上,隻能看到一片死寂的、泛著油光的黑色。他擰開一個密封瓶,小心地探入水中,灌滿了那令人作嘔的液體,又用采樣鑽,從河床取了深層淤泥的樣本。
標簽:下遊水樣a,下遊土樣a。
第二處,中遊。第三處,村口的上遊。他像一個冷酷的外科醫生,在一條瀕死的巨龍身上,冷靜地切取著病理樣本。
做完這一切,他關掉頭燈,站在黑暗中,靜靜地聆聽。除了風聲,隻有遠處化工廠隱約傳來的機器轟鳴。
真正的目標,在更上遊,那個隱秘的排汙口。
他完全靠著父親筆記裡的描述和自己白天的觀察,在齊膝高的、散發著惡臭的荒草叢中穿行。腳下的土地泥濘不堪,好幾次都險些將他吞噬。
終於,在一片半人高的蘆葦蕩後麵,他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