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日的陽光刺破晨霧，照在遍地狼藉的城牆上。顧慎為靠著箭垛坐下，斷裂的旗杆橫在膝頭。琥珀色的瘤節在陽光下泛著奇異的光澤，裡麵的暗金紋路如活物般緩緩流轉。
黑夫蜷在不遠處，用撕下的戰袍一角機械地擦拭著長戈。少年不再提起家鄉的姑娘，也不再計算歸期。當顧慎為將水囊遞過去時，黑夫突然開口：
“慎為兄，你說人死後...還能看見人間的桃花嗎？”
顧慎為望著城下堆積如山的屍體，沒有回答。玄鳥旗的殘片掛在遠處的鹿砦上，像一隻死去的巨鳥。
軍侯蒙稷正在巡視防務，他的左腿傷勢惡化，每走一步都在城磚上留下暗紅的腳印。經過顧慎為身邊時，他停下腳步，目光落在斷旗上：
“這旗...還在你手裡。”
“隻剩半截。”
蒙稷伸手輕撫旗杆上的瘤節，指尖微微發顫：“我祖父說過，玄鳥旗若在戰中自斷，便是祖先示警...”
他的話音被突然響起的號角打斷。狄人沒有發起新的進攻，卻在陣前擺出詭異的陣型——數百名披著白袍的巫師圍成圓圈，中間燃起綠色的火焰。
“他們在做什麼？”黑夫扒著垛口張望。
仲野拖著傷腿挪過來，臉色凝重：“在祭祀。看來他們要動用巫術了。”
正午時分，怪事接連發生。城頭的旌旗無風自落，井水突然泛起惡臭，傷兵的繃帶滲出黑血。更可怕的是，幾個守軍突然開始胡言亂語，瘋狂地抓撓自己的皮膚。
“是詛咒！”一個老兵驚恐地後退，“白狼部落的巫蠱！”
恐慌像瘟疫般蔓延。當第三個士兵跳下城牆時，軍侯拔劍砍斷落下的旌旗：
“慌什麼！秦人不信邪！”
但他的嗬斥被淹沒在更大的騷動中——東南角的糧倉突然起火，黑煙中隱約可見扭曲的人形。
顧慎為握緊斷旗站起身。旗杆上的瘤節突然發燙，暗金紋路發出微光。他不由自主地走向起火處，斷旗所指之處，黑煙竟稍稍退散。
“跟著那麵旗！”蒙稷率先反應過來。
顧慎為舉著斷旗穿過混亂的人群。旗杆越來越燙，瘤節中的紋路如金蛇遊動。當他來到糧倉前時，斷旗突然自主揚起，指向濃煙中最深的陰影——
一個披著黑袍的狄人巫師正在施法，手中骨杖散發出惡臭。看見斷旗的瞬間，巫師發出驚恐的尖叫：
“祖靈之杖！不可能！”
斷旗帶著顧慎為的手臂猛然前刺。沒有碰到任何實物，巫師卻如遭重擊般倒飛出去，骨杖寸寸斷裂。
糧倉的火勢驟然減弱。
當顧慎為回到主城牆時，守軍看他的眼神都變了。黑夫小心翼翼地問：“慎為兄，你那是...什麼法術？”
“不是法術。”顧慎為看著恢複平靜的斷旗，“是這旗...自有意誌。”
傍晚，狄人發動了最猛烈的進攻。他們不再珍惜兵力，如潮水般一波波湧來。黑夫的長戈終於折斷，仲野的傷腿再次崩裂，軍侯的銀甲徹底破碎。
就在城牆即將失守時，顧慎為手中的斷旗突然發出耀眼的金光。瘤節完全裂開，一柄暗金色的短劍從旗杆中緩緩升起——劍身刻滿古老的符文，劍柄正是玄鳥的形狀。
“玄鳥劍...”蒙稷喃喃道，“傳說竟然是真的...”
顧慎為握住短劍的瞬間，無數陌生的記憶湧入腦海——另一個世界的戰火，相似的堅守，還有一麵永遠不倒的旗幟...
當白狼主將親自登上城頭時，顧慎為舉起了短劍。劍光並不耀眼，所及之處，狄人卻如見鬼魅般潰退。
“退兵！”白狼主將盯著短劍，聲音充滿恐懼，“他們請來了祖靈！”
狄人如潮水般退去，比來時更加匆忙。
幸存的守軍難以置信地看著這一幕。黑夫癱坐在血泊中，突然放聲大哭。仲野拖著傷腿，開始默默清點人數。
軍侯蒙稷走到顧慎為麵前，深深行禮：“櫟陽...守住了。”
顧慎為卻望向遠方。短劍在他手中微微震動，旗杆的斷口處，新的樹脂正在緩緩滲出。
第七日即將來臨。而手中的短劍告訴他，這場戰爭，還遠未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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