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的夜晚在血腥中緩慢流逝。
顧慎為靠著垛口坐下，破裂的旗杆橫在膝頭。琥珀色的樹脂仍在不斷滲出，將他的手掌與旗杆黏在一起，傳來陣陣灼痛。黑夫蜷縮在旁邊的箭垛下，機械地啃著乾糧——少年不再提起翠微，也不再說起家鄉的桃樹。
仲野拖著受傷的右腿挨個檢查城牆上的弩機：“箭矢還剩多少？”
“不到三成。”一個滿臉煙灰的士兵啞聲回答。
城下狄人的營火連綿如星河，偶爾傳來古怪的號角聲，像是狼群在月下長嚎。玄鳥旗在夜風中低垂，旗麵的玄鳥圖騰黯淡無光，唯有那道裂痕處的樹脂在月光下幽幽發亮。
子夜時分，狄人發動了第四次進攻。這次他們抬著連夜趕製的雲梯，梯頂包著浸水的生牛皮，火箭也難以點燃。
“滾石！”軍侯的聲音已經嘶啞得幾乎聽不見。
黑夫突然站起身，將最後幾支弩箭一字排開在垛口。當第一個狄人爬上城頭時，少年的弩箭精準地穿透了對方的咽喉。
“為了...”黑夫喃喃自語，卻沒有說完。
顧慎為揮動赤旗指引守軍補防。旗杆每次揮舞都帶來鑽心的疼痛，仿佛斷裂處生出了倒刺。當一麵狄人的狼旗突然在城頭豎起時，他不假思索地用玄鳥旗杆橫掃而去——
旗杆徹底斷裂的脆響被喊殺聲淹沒。
上半截旗杆帶著玄鳥旗麵飛下城牆，像一隻折翼的巨鳥墜入黑暗。顧慎為手中隻剩下半截斷杆，斷口處的樹脂如鮮血般汩汩湧出。
“慎為兄！”黑夫驚呼。
顧慎為卻怔怔看著斷杆——樹脂正在迅速凝固，將斷裂處包裹成一個琥珀色的瘤節。旗杆仿佛獲得了新生，比原先更短，卻更加沉重。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濃重。狄人突然停止了進攻，城下陷入死寂。趁著這難得的間隙，傷兵被抬下城牆，箭矢被重新分配。
黑夫湊到顧慎為身邊，遞過水囊：“你的手...”
顧慎為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掌已被樹脂灼出細小的水泡。少年借著月光仔細查看旗杆斷口，突然低呼：“裡麵有東西...”
凝固的樹脂中，隱約可見一道暗金色的紋路，像是某種古老的文字。
軍侯蒙稷拖著傷腿巡視到此處，看到斷旗時眼神一凝：“玄鳥旗...終究還是斷了。”
他伸手輕撫旗杆上的瘤節，指尖微微顫抖：“我祖父說過，玄旗斷，狼煙起...”
東方泛起魚肚白時，狄人的總攻開始了。這次他們動用了全部兵力，白色的浪潮洶湧撲向城牆。黑夫射完了最後一支箭，撿起陣亡同袍的長戈。仲野拖著傷腿，依然堅守在防線最前沿。
顧慎為握著斷旗，赤旗在晨風中狂舞。當第一個狄人突破防線躍上城頭時，他下意識揮出斷杆——
旗杆破空的聲音變了。不再是原先的呼嘯，而是一種低沉的嗡鳴，像是遠古的號角。那個狄人突然僵在原地，驚恐地盯著斷杆上的瘤節。
“薩滿...巫杖...”狄人用生硬的秦語嘶吼著倒退，失足摔下城牆。
戰鬥在日出時分達到高潮。當太陽完全升起時，狄人突然如潮水般退去，留下滿地屍骸。
幸存的守軍癱倒在血泊中。黑夫靠著垛口沉睡，手中還緊握著那杆長戈。仲野在給傷兵包紮，動作機械而麻木。
顧慎為低頭看著手中的斷旗。朝陽照在琥珀色的瘤節上，裡麵的暗金紋路仿佛活了過來，緩緩流動。
軍侯蒙稷一瘸一拐地走來，銀甲破碎不堪。他凝視著斷旗，輕聲道：
“第六日...終於到了。”
遠山之上，一麵巨大的白狼旗在晨光中緩緩升起。旗下一員狄將端坐馬背，狼首骨盔下，一雙眼睛正冷冷地注視著這座浴血的城池。
顧慎為握緊斷旗。旗杆上的瘤節傳來陣陣溫熱，像是另一個世界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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