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棚建成的消息,沒等太陽落山,就插上翅膀飛遍了靠山屯的犄角旮旯。
今晚的靠山屯,注定無眠。
王強家的土炕上,油燈的火苗被激烈的爭吵吹得左搖右擺。
“你個窩囊廢!你看看你那個弟弟!你再看看你!”李翠芬一巴掌拍在炕沿上,震得炕桌上的粗瓷碗嗡嗡作響。
王強悶著頭,一口接一口地抽著旱煙,煙霧繚繞,嗆得人眼疼。
“人家用破爛都蓋出神仙屋子了!你呢?你除了會出死力氣掙那點工分,你還會乾啥?我跟著你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你閉嘴!”王強終於忍不住,把煙袋鍋子往炕上一磕,火星四濺,“他那是蓋房子嗎?那就是瞎折騰!歪門邪道!”
“歪門邪道?”李翠芬冷笑一聲,湊到他麵前,“歪門邪道能讓老木匠王大爺把煙袋都驚掉了?歪門邪道能讓全村人都去看熱鬨?王強我告訴你,你就是嫉妒!你見不得你弟弟比你強!”
“我嫉妒他?我嫉妒他懶?嫉妒他不下地?你腦子被豬油蒙了!”王強的脖子漲得通紅。
“我就是蒙了豬油才嫁給你這個廢物!”李翠芬的嗓門陡然拔高,“人家蘇婉嫁了個懶漢,現在天天吃肉!我呢?我嫁給你這個勤快人,糠咽菜都快吃不上了!你還有臉說!”
王強被這幾句話堵得心口發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癱坐在炕上,腦子裡反複回響著白天村民們的議論。
“王昊祖墳冒青煙了。”
“人家那叫真人不露相。”
“你看看人家媳婦,腰杆都挺直了。”
每一句,都像一根針,紮在他的心上。
另一頭,王家老宅。
王老蔫和媳婦張桂蘭坐在炕上,同樣是相對無言。
桌上擺著一碗沒動過的玉米糊糊,已經涼透了。
張桂蘭手裡拿著針線,卻半天沒落下一針,隻是出神地看著窗外王昊家的方向。
“他爹……”她嘴唇動了動,聲音乾澀。
王老蔫沒吭聲,隻是拿起煙袋,裝了煙,又放下,來來回回好幾次。
“你說……老二他……是不是真有啥咱們不知道的本事?”張桂蘭的聲音裡帶著一絲顫抖和希冀。
王老蔫歎了口氣,抓起桌上的涼糊糊,大口喝了下去。
“有本事?有本事能懶成那樣?我看就是走了狗屎運!”話雖這麼說,但他自己都不信。
白天那座拔地而起的奇怪房子,還有那些聞所未聞的法子,早就超出了他的認知。
張桂蘭的眼圈紅了。
“他爹,我心裡不得勁。老二家的日子眼瞅著好起來了,咱們這當爹媽的,反倒跟仇人似的……”
王老蔫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
他想起分家時自己的決絕,想起對王昊的打罵,想起蘇婉那瘦弱的身影。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悔意,在心底慢慢發酵。
生產隊大隊部,幾盞煤油燈把屋子照得忽明忽暗。
隊長趙大炮、會計、記分員幾個村乾部圍坐一圈,氣氛凝重。
趙大炮的煙一根接一根,腳下已經丟了一地煙頭。
“都說說吧,王昊這事,怎麼看?”他沙啞地開口,打破了沉默。
會計是個戴眼鏡的瘦老頭,他扶了扶眼鏡框。
“隊長,這事……邪乎。要說他是搞封建迷信吧,他又沒燒香拜佛,搞出來的東西,實實在在立在那兒。要說他是個人才吧……哪有這麼懶的人才?”
記分員是個年輕人,他小聲嘀咕。
“我今天聽人說,王昊他祖宗天天給他托夢。這算不算封建迷信?”
“放屁!”趙大炮一拍桌子,“他要是說他祖宗托夢讓他去跳大神,那就是!可他祖宗托夢讓他蓋房子,蓋出來的房子比誰的都結實,這叫啥?這叫技術革新!”
幾個乾部都愣住了。
趙大炮煩躁地抓了抓頭發。
“我原先想著,抓他個懶漢典型,開個批鬥會,殺雞儆猴。可現在這隻雞,它快變成鷹了!我怎麼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