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山屯成立“農機廠”，懶漢當上“總顧問”的消息，被錢主任用上了他這輩子能想到的所有華麗辭藻，寫成了一份洋洋灑灑的報告。
這份報告連同張縣長的親筆批示，像長了翅膀一樣，一路從公社飛到了縣裡，又從縣裡加急送到了市裡。
市宣傳部的辦公室裡，一個中年乾部捏著那份報告，看了三遍，臉上的表情從驚訝到疑惑，最後變成了哭笑不得。
“胡鬨！簡直是胡鬨！”他把報告拍在桌上，但嘴角卻咧著。
“安豐縣的張遠山，膽子是越來越大了。讓一個懶漢當總顧問？還批了副科級待遇？”
旁邊的小乾事湊過來。“領導，那這事……”
中年乾部把報告一推。“這哪裡是胡鬨，這是天大的典型！一個紮根土地、不求名利的農民發明家，甘願把功勞讓給集體，自己退居幕後！這是什麼精神？這是國際主義精神！”
他越說越激動。
“馬上！把這份材料整理一下，送到省報！就說我們市裡發現了重大典型，要大力宣傳這種無私奉獻的grassroots英雄！”
省報編輯部裡，一股濃濃的油墨味和香煙味混合在一起。
年輕女記者方菲，正托著下巴，百無聊賴地翻著一遝遝千篇一律的表彰材料。
“勞模李大姐，十年如一日，為工廠節省了三百顆螺絲釘……”
“標兵王大哥，帶病堅持工作，輕傷不下火線……”
她打了個哈欠，感覺自己的青春和理想，就要被這些乾巴巴的文字給耗乾了。
就在這時，一份從市裡加急送來的文件，被放在了她的桌上。
“安豐縣靠山屯，農民王昊，獨立研發拖拉機……”
方菲的眼睛隻是掃了一眼，下一秒，她猛地坐直了身體。
她一把搶過那份文件，逐字逐句地讀了起來。
她的呼吸開始急促，臉頰因為激動而泛起紅暈。
“一個農民……造出了拖拉機？還把廠長的位置讓給了彆人，自己隻當顧問？”
轟！
方菲感覺自己的腦子裡有煙花炸開了。
這不就是她夢寐以求的故事嗎！一個真正的，活生生的，從泥土裡走出來的英雄！不是那些被包裝出來的假大空典型！
她拿著文件，一陣風似的衝進了主編辦公室。
“主編！我發現了一個大新聞！一個驚天動地的大新聞！”
被叫做老油條的主編，正戴著老花鏡，慢悠悠地喝著茶。
他抬起眼皮，瞥了一眼方菲手裡的文件。
“哦，安豐縣那個啊。”
他呷了一口茶，慢條斯理地開口，“小方啊，你還是太年輕。”
“這種基層報上來的東西，你信一半都算你天真。什麼農民發明家？我用腳後跟想都知道，八成是把哪個報廢車間的舊機器給拚起來了，然後找人寫了份報告吹牛。”
主編把茶杯放下。
“聽我的，去省紡織廠，采訪一下那個叫什麼娟的勞模，寫一篇稿子交差，安安穩穩，不會出錯。”
方菲的臉漲得通紅，她把文件拍在桌子上。
“主編！您不能憑經驗主義就否定一切！我不信！我不信一個能造出拖拉機的人，會是您說的那種投機取巧之輩！這背後一定有無數的汗水、失敗和堅持！這才是我們最需要報道的時代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