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濁港魅影
夜色如墨，潑灑在京郊廢棄的漕運碼頭上。斷木殘樁歪斜地刺出黝黑的水麵，如同巨獸腐爛的肋骨。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魚腥、水鏽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腐敗氣息，壓得人喘不過氣。裴遠伏在一艘半沉破船的陰影裡，目光如炬，死死盯著不遠處那片依水而建的、歪歪扭扭的窩棚區。
臂膀上的箭傷還在隱隱作痛，提醒著他昨夜趙府那場驚心動魄的搏殺。那“水鬼”詭異的身法、軍中搏命的招式，尤其是那枚特殊的銀牌，皆指向一個絕非尋常匪類的來曆。
根據淩雲鶴的推斷與那絲血跡的指引，他調動了所有能調動的江湖關係，並暗中查閱了部分可接觸的軍籍檔案，終於將範圍縮小至此——這片被遺忘的廢棄碼頭，乃是當年一批因黃河決堤失地、被迫流入京師的河工及其遺屬最後的棲身之所。而檔案記載，其中正有數名原屬“夜不收”營的斥候，因傷退役，水性極佳，且對貪墨工糧、致使堤壩潰決的官員恨之入骨。
時間一點點流逝，窩棚區寂靜無聲，唯有黑沉沉的河水拍打岸邊的嗚咽。裴遠耐心極好，如同狩獵的豹子，紋絲不動。
忽然，一處窩棚的草簾極輕微地動了一下。一道模糊的黑影悄無聲息地滑出，貼近水麵，如履平地般快速移動，其步伐輕捷，竟與那夜趙府所見“水鬼”身形極為相似！
來了！
裴遠精神一振，正欲動作，卻見那黑影並未遠離，而是鑽入了另一處更大的窩棚。緊接著，又有兩三道黑影從不同方向出現，悄無聲息地彙入那間窩棚。動作皆是一般的謹慎敏捷。
果真不是一人！是一個團體！
裴遠心中凜然，小心翼翼地從破船另一側滑入水中，水性雖不及對方精熟，卻也是軍旅中練就的好手。他借助水中殘骸掩護，悄無聲息地向那窩棚靠近。
窩棚內隱約傳來壓得極低的交談聲，並非官話，而是帶著濃重黃河沿岸口音的土語，夾雜著難以抑製的悲憤。
“……三哥的傷不能再拖了……那狗官的爪牙搜得緊……”“……‘恩人’給的藥快用完了……下次交接在何時？”“……拚了！今夜就去宰了趙文康那狗賊！為死去的爹娘鄉親報仇！”“胡鬨！‘恩人’再三囑咐，需依計行事！莽撞隻會送了性命！”“等！等到何時？眼睜睜看著更多狗官笑著死，卻動不得仇人分毫？這‘極樂散’好是好，卻太便宜了他們！”
極樂散！恩人！報仇！
裴遠心中巨震，果然是他們！利用“極樂散”製造詭異死亡，報複當年貪官！而背後，果然有那神秘的“恩人”提供毒藥與信息！
他深吸一口氣，猛地自水中躍出，如同黑鷹掠食，撲向那窩棚入口，手中鋼刀並未出鞘，而是以刀柄狠狠撞向棚柱，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裡麵的人聽著！京營裴遠在此！爾等之事已發，休要抵抗，出來答話！”他聲如洪鐘，在死寂的碼頭上炸開。
窩棚內瞬間死寂！隨即響起一片慌亂之聲與兵刃出鞘的鏗鏘！
草簾猛地掀開，四名身著簡陋水靠、手持分水刺、魚叉的漢子衝了出來，將他團團圍住。這些人麵色黧黑，眼神卻銳利如鷹，帶著常年水上討生活的風霜與刻骨的仇恨。其中一人肩頭裹著滲血的布條，正是昨夜被他所傷之人！
“官狗！找死！”那受傷漢子目眥欲裂，挺刺便欲撲上。
“且慢！”為首一名年紀稍長、臉上帶著一道猙獰刀疤的漢子喝住他，目光死死盯住裴遠，“就你一人？”
“一人足矣。”裴遠目光掃過眾人，將刀鞘頓在地上，“我並非來拿你們歸案。我隻問幾句話：李儼、張煥，可是你們所殺？那‘極樂散’與殺人指令，從何而來？那位‘恩人’，究竟是誰？”
眾漢子聞言，臉上仇恨之色更濃，卻摻雜著一絲驚疑。
刀疤漢子冷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那些狗官貪墨工糧，害死多少百姓？他們不該死嗎？你們官官相護，何時給過我們活路？如今倒來假惺惺地問案！”
“朝廷法度尚在！”裴遠沉聲道，“私刑複仇，豈是正道？爾等可知，已被人利用，成了他人手中之刀？那‘恩人’助你們，絕非出於善心！”
“利用？”刀疤漢子啐了一口，“‘恩人’是唯一替我們申冤之人！沒有他，我們連仇都報不了！官府？法度？我呸！”
“大哥！休與他廢話！殺了這官狗，為三哥報仇！”那受傷漢子怒吼，再次欲動。
裴遠猛地抽出鋼刀，雪亮刀光在夜色中一閃，厲聲道：“冥頑不靈！本官最後問一次，‘恩人’是誰？交出幕後主使，或可戴罪立功！”
“立功？向你們這些狗官立功？”刀疤漢子眼中閃過絕望與瘋狂，“弟兄們！拚了！殺一個夠本！”
四人同時發難，分水刺與魚叉帶著淒厲風聲，直取裴遠周身要害！招式狠辣，全然是軍中與水匪結合的搏命打法，更是融入了無比的憤恨！
裴遠怒喝一聲，鋼刀舞動，如銀龍出海，勢大力沉，瞬間格開所有攻擊。他雖勇悍，然對方四人配合默契，且存了死誌，一時竟將他纏住。
刀光叉影，在廢棄碼頭上激烈碰撞，火星四濺。裴遠心存一絲招撫之念，並未立刻下殺手，隻想將幾人製服。
就在纏鬥之際，那受傷漢子忽地虛晃一刺，舍了裴遠，猛地撲向水邊，抓起一個竹哨奮力吹響！
尖厲刺耳的哨音瞬間撕裂夜空，傳遍整個碼頭！
“不好！”裴遠心知這是在報信求援，或是通知同夥逃離！他刀勢一緊，猛地劈飛一人魚叉，反手刀背砸在另一人腿彎，將其擊倒。
然而，為時已晚。隻聽四周水聲嘩啦作響，竟又有七八條黑影從不同的破船、窩棚甚至水中猛地竄出，手持各式兵器，眼神同樣充滿了仇恨與決絕，將他層層圍住！
這“水鬼”，竟有十餘人之多！皆是對官府恨入骨髓的黃河遺孤！
裴遠深吸一口氣，握緊鋼刀，心知今日恐難善了。然而，他心中更沉的是——這些人的仇恨如此真實劇烈，那幕後“恩人”利用如此深重的冤屈來達成自己目的，其心機之深沉歹毒，令人發指。
“拿下他！”刀疤漢子抹去嘴角血跡，獰聲道。
十餘條黑影，如同複仇的水鬼，緩緩逼近。
喜歡大明雙影案請大家收藏：()大明雙影案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