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值房內,門窗緊閉,將窗外淅瀝的雨聲隔絕得模糊不清。燈燭燃得通明,將淩雲鶴和裴遠的身影投在牆壁上,隨著火焰的跳動而微微晃動。
中央的大案上,兩樣東西被並排放置,如同等待對質的證物。左邊是淩雲鶴昨夜從善安堂密室臨摹而來的那份黃河河道圖,繪於質地粗糙的桑皮紙上,墨跡猶新,卻勾勒著一段被刻意扭曲的過往。右邊,則是從皇陵帶回的、之前淩雲鶴親手抄錄的碑文拓片內容,字跡工整地謄寫在上好的宣紙上,記錄著冰冷而客觀的數字與名目。
空氣凝滯,仿佛被無形的力量繃緊。裴遠屏息站在一旁,目光在兩張紙上來回移動,儘管他尚未完全參透其中關竅,但直覺感到一股山雨欲來的壓抑。
淩雲鶴立於案前,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規,在兩張圖紙上細細丈量、比對著。指尖先落在臨摹圖的決口處——那個被刻意向上遊偏移了百餘丈的位置。
“東河縣段,龍門坳,金剛堤……”他低聲念出這幾個地名,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千鈞重量。
隨後,他的指尖緩緩移向旁邊的碑文抄錄。他的動作很慢,逐行掃過那些記錄著當年治河款項開銷的冰冷文字:某年某月,撥付河南府,用於采購石料、木樁、糯米漿;某年某月,支付匠人工食銀;某年某月,犒勞督工官吏……
他的目光在幾行看似平常的記錄上反複停留,眉頭越蹙越緊。忽然,他取過算盤,手指飛快地撥動起來,將碑文上記錄的幾項主要開支逐一累加。清脆的算珠撞擊聲在寂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刺耳。
“不對……”淩雲鶴喃喃自語,手下速度更快,又將幾項零散開支並入計算。最終,他盯著算盤上最終的數字,猛地抬頭,眼中爆射出徹骨的寒光。
“數額對不上!”他聲音低沉,卻帶著雷霆般的力度,“碑文拓片所載,朝廷當年撥付用於加固東河縣段,特彆是龍門坳金剛堤的專項款項,總計白銀八萬兩,另加糧秣、物料折合約兩萬兩。共計十萬兩之巨!”
他的手指重重地點在臨摹的河道圖上那個被篡改的決口位置:“但若決堤處真在此地,那麼根據當時水情、工程量核算,根本無需如此巨款!即便算上貪墨克扣,也絕無可能耗儘十萬兩!除非——”
他的話音頓住,目光如利刃般射向那被篡改的決口位置上方,那個本應堅不可摧的“金剛堤”!
“——除非,這十萬兩白銀,絕大部分根本未曾用於加固堤壩!”裴遠失聲接道,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
“沒錯!”淩雲鶴語氣斬釘截鐵,指尖狠狠劃過河道圖,“金剛堤,徒有其名!周顯及其同黨,恐怕是以次充好,偷工減料,甚至可能隻是虛報工程,將朝廷撥下的巨額治水款項中飽私囊!那堤壩,早已是外強中乾的朽木!”
他猛地將臨摹圖與碑文抄錄並在一起,聲音因憤怒而微微顫抖:“而他們為了掩蓋貪墨事實,掩蓋堤壩豆腐渣工程的真相,在繪製上報的河道圖上,故意將決口位置向下遊移動!如此一來,滔天洪水衝毀的便不再是象征堅固的‘金剛堤’,而是一段普通的河堤!所有的罪責,都可以推給‘百年不遇的天災’,推給‘水勢過大,非人力可抗’!”
好一招偷天換日,移花接木!用十萬生靈的家園和性命,來掩蓋他們的貪腐黑幕!
裴遠隻覺得胸中一股血氣翻湧,拳頭攥得咯咯作響:“所以……所以曹國安手裡的碑文拓片,原始版本上,一定清晰記錄著款項的真正用途和去向,甚至可能直接指向金剛堤!所以他必須死,拓片必須被奪走!”
“正是如此。”淩雲鶴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心緒,“周顯是戶部侍郎,掌管錢糧審計,他完全有能力在賬目上做手腳,篡改河道圖,並壓下所有質疑的聲音。而曹國安作為皇陵守陵太監,卻能接觸到記錄原始款項數據的碑文拓片……這或許是個意外,或許其中還有我們不知道的關聯。但無論如何,這拓片成了能揭開他們謊言的關鍵證據!”
他睜開眼,目光落在案上那兩份截然不同的圖紙上,仿佛看到了洪水滔天、百姓哭嚎,看到了貪官汙吏在幕後數著沾滿鮮血的銀兩,看到了幸存者如李河一般被仇恨吞噬,淪為他人手中的刀……
一切的悲劇,根源並非天災,而是人禍!是貪欲!是欺騙!
“真相已然大白。”淩雲鶴的聲音恢複了冷靜,卻比之前更加冰冷,“周顯,便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之一。他不僅是‘恩人’,更是製造了黃河慘劇、又企圖掩蓋真相、甚至利用慘劇餘孽來清除異己的元凶!”
然而,一個疑問也隨之浮上心頭:周顯雖為戶部侍郎,權柄不小,但如此驚天大案,單憑他一人,真能隻手遮天嗎?皇陵、燭龍、還有那能指揮動高手滅口曹國安的神秘力量……
但無論如何,周顯的罪證,已被這兩張薄薄的紙,牢牢釘死!
“我們需立刻……”淩雲鶴話音未落,值房外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名心腹緹騎甚至來不及通報便推門而入,臉色驚惶:
“大人!不好了!剛收到消息,‘水鬼’首領李河,派人傳來口信,要求與您……與您廢棄碼頭見麵!他說……他說他發現了‘恩人’的真麵目,事關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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