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紋樣的秘密
慶功宴上的絲竹喧囂、美酒佳肴，乃至尚銘那淬毒般的發難，都在淩雲鶴離開西苑後迅速褪色，唯有司禮監太監王振手指上那驚鴻一瞥的扳指反光，以及那雙渾濁卻銳利的老眼，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腦海之中。
回到刑部值房，已是深夜。裴遠奉命加強戒備，值房內外悄無聲息，唯有燭火劈啪。
淩雲鶴屏退左右，隻留裴遠一人。他從貼身處取出兩件東西——一是李河流放前交給他的那枚刻有“燭龍”紋樣的銅符，另一件，則是他憑著驚人記憶，迅速在宴席間隙描畫下來的、王振扳指上那模糊驚鴻的圖案草稿。
“大人，您這是？”裴遠見淩雲鶴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低聲問道。
“你看這個。”淩雲鶴將銅符和那張草紙並排放在桌麵上，指尖點向草紙上那扭曲龍形圖案的眼睛部位，“宴席之上，王振手上的扳指，反光瞬間顯露的紋樣，與這銅符上的‘燭龍’，大體輪廓極為相似。”
裴遠湊近，仔細對比。銅符上的紋樣因常年摩挲和舊損，已有些模糊，但那龍首蛇身、利爪張揚的特征依舊可見。而淩雲鶴憑記憶繪下的圖案，雖線條簡略，但那獨特的形態，尤其是眼部那一點突兀的勾勒，與銅符紋樣確有神似之處。
“大人確定沒看錯？燈光搖曳，或許隻是尋常雲紋……”裴遠謹慎道。
“絕不會錯。”淩雲鶴語氣斬釘截鐵，“那形態絕非普通裝飾。”他拿起桌上用來處理文書瑕疵的放大水晶，示意裴遠，“你再仔細看這銅符，紋樣深處，尤其不易察覺之處。”
裴遠依言，接過水晶，俯身近乎貼到銅符上，借著明亮的燭光，極其仔細地審視那“燭龍”紋樣的每一個細節。時間一點點過去，室內隻有兩人輕微的呼吸聲。
突然，裴遠的動作頓住了。他的目光死死鎖定在“燭龍”那細小卻猙獰的眼睛部位。在那極細微的刻痕深處，若非借助水晶和特定角度，幾乎無法分辨——那裡竟還刻著一個比米粒更小的字！
“大人！”裴遠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驚駭，“這裡……這裡有一個字！”
淩雲鶴立刻接過水晶，順著裴遠所指看去。果然，在那繁複的紋樣掩蓋下，“燭龍”的一隻眼睛被巧妙地刻成了一個微不可察的篆體字——
“禦”。
禦？禦用監？！
仿佛一道閃電劈開迷霧！所有線索在這一刻瘋狂地彙聚交織！
李河得到的銅符，源自“恩人”，指向宮中。檔案中模糊的“王公公”，可能與禦用監特供之物有關。宮中近期被清洗的舊人，多與禦用監及其相關作坊有涉。汪直暗示“燭龍”與宮廷采買、禦用製作關聯。而如今，這神秘的“燭龍”紋樣上，竟直接刻著一個“禦”字！
這絕非巧合！這紋樣，極大可能就源自禦用監！是那個掌管宮廷器用製造、擁有無數能工巧匠、可以接觸到特殊材料和圖樣的衙門！
“禦用監……”淩雲鶴緩緩直起身，聲音因激動而略顯低沉，“原來根子在這裡！”
一切似乎都說得通了。為何“燭龍”的指令紙條紙質特殊卻查無可查——禦用監自有渠道和工藝。為何能有統一製式的銅符、玉佩——禦用監便可秘密製作。為何能調動宮中力量清洗檔案和人員——其成員本身就可能位居宮內各監司要職！
王振扳指上的紋樣，極有可能就是同一個來源，甚至是他身份的象征！
“大人，若紋樣真源自禦用監，那便是天大的發現！我們是否立刻奏報陛下？”裴遠急聲道。
“不可！”淩雲鶴立刻否決，神色嚴峻，“無憑無據，僅憑一個微雕小字和我的記憶，如何指證司禮監大璫與禦用監牽扯驚天陰謀？屆時打草驚蛇，他們隻需毀掉所有痕跡，我們便前功儘棄，甚至反被誣陷構陷內臣！”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必須找到更確鑿的證據。證明禦用監確實製作過這批帶有‘燭龍’紋樣的器物，最好能找到經手的工匠、留下的底檔！”
他目光轉向裴遠，快速下令：“你立刻挑選絕對可靠的得力人手，要生麵孔，謹慎接觸禦用監下屬各作、局的老匠人，特彆是那些可能因‘年老’、‘手藝不合’等理由近期被排擠、甚至已被遣散的人！從他們口中，打聽十年左右前，是否接做過一批特殊的、帶有這種龍形紋樣的器物，銅符、玉佩、乃至印章皆有可能！記住，隻打聽，絕不可強行拘傳，更不能暴露身份和意圖！”
“是！屬下明白！”裴遠深知此事重大且危險，領命後立刻轉身離去安排。
淩雲鶴獨自留在房內，再次拿起那枚冰冷的銅符和那張薄薄的草紙。
紋樣的秘密終於被撬開了一絲縫隙，指向了禦用監這個龐大的宮廷製造中樞。但這背後牽扯的王振，乃至可能存在的更龐大的網絡，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
禦用監，宮牆深深，規矩森嚴，裡麵的人世代為匠，關係盤根錯節，對外人極為警惕。要從那裡挖出被刻意隱藏十年的秘密，無異於火中取栗。
但他彆無選擇。“燭龍”的陰影已然迫近，慶功宴上那一眼，或許就是對方察覺後的警告。必須在對方再次出手掩蓋一切之前，抓住這稍縱即逝的線索！
他凝視著燭火上跳動的火焰，仿佛看到了那深宮之中，同樣跳動的、幽暗的“燭龍”之火。較量，已進入了更核心、更危險的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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