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慶功宴上的陰影
汪直來訪的次日,宮中竟真的傳來旨意,陛下將於三日後在宮中設小型慶功宴,嘉獎偵破周顯案有功之臣,點名刑部左侍郎淩雲鶴、錦衣衛指揮僉事裴遠列席。旨意來得突然,規格卻是不低,除他二人外,被邀者皆是朝中重臣、勳貴以及東西廠提督這等天子近臣。
消息傳開,刑部衙門內的氣氛變得愈發微妙。錢郎中等人麵上堆著笑前來道賀,言語間卻透著酸意與更深的疏離。淩雲鶴泰然處之,心中卻明鏡一般:這宴,恐怕是汪直那日離去後暗中推動所致。皇帝或許確有嘉獎之意,但將自己這等新晉官員直接置於如此顯眼的位置,絕非尋常。汪直這是要將他徹底推到台前,既是向“燭龍”示威,也是將他更緊地綁上西廠的戰車。
宴設於西苑瓊華島旁的暖閣內,雖非正式大朝會,卻更顯親近,能入此間者,皆可謂權勢熏天。閣內燈火通明,絲竹悅耳,珍饈美饌流水般呈上。憲宗皇帝坐於主位,麵色紅潤,心情看似頗佳,對淩雲鶴和裴遠勉勵有加,賞賜了不少金銀綢緞。
淩雲鶴叩謝聖恩,依禮入座。他能感受到無數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好奇的、審視的、嫉妒的,甚至……冰冷的。他抬眼略一掃視,隻見汪直坐於勳貴下首,正含笑與旁座一位侯爺低聲說著什麼,仿佛全不在意。而另一側,東廠提督尚銘則麵無表情,獨自飲酒,偶爾瞥過來的眼神,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酒過三巡,氣氛漸酣。憲宗談及周顯案,再次稱讚淩雲鶴“明察秋毫,勇於任事”。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尚銘忽然放下酒杯,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壓過了絲竹聲:
“淩侍郎此次破案,確是雷厲風行。不過,咱家倒是聽聞,辦案過程中,似乎與那夥自稱‘水鬼’的反賊牽扯頗深?甚至……還曾與其頭目李河私下往來密切?不知此事,淩侍郎在禦前可曾詳細奏明?”
話音落下,暖閣內頓時一靜。絲竹聲不知何時停了,所有目光瞬間聚焦在淩雲鶴身上。尚銘此言,毒辣至極,直指淩雲鶴“私通反賊”的大忌,即便皇帝此刻信任,這根刺一旦種下,後患無窮。
裴遠放在桌下的手瞬間握緊,目光銳利地射向尚銘。
淩雲鶴心中凜然,麵上卻不動聲色,起身拱手道:“回陛下,回尚公公。辦案期間,為查清案情,確曾與案犯李河有過接觸。然一切皆為獲取罪證、瓦解賊黨所為,所有接觸皆在掌控之中,並有詳細記錄在案。最終李河迷途知返,協助官府擒拿真凶周顯,其情可憫,其功亦不可沒。陛下聖心燭照,已下明旨處置。不知尚公公對此,尚有疑慮?”
他語氣平穩,不卑不亢,既說明了情況,又將最終決定權引回皇帝身上,點明此事已由聖裁定論。
憲宗點了點頭,剛想開口,一旁的汪直卻輕笑一聲,接過了話頭:
“尚提督真是憂國憂民,連這等細節都如此掛心。不過嘛,咱家倒是覺得,辦案非常之事,有時行非常之法,也屬尋常。隻要最終能擒獲真凶,肅清奸佞,過程有些許變通,陛下想必也能體諒。總比某些人,坐擁偵緝之權,卻任憑真凶逍遙,甚至差點冤枉忠良要強得多吧?”
他這話明褒暗貶,直接將矛頭引回尚銘辦案不力、甚至有意構陷上。尚銘臉色頓時變得鐵青,冷哼一聲,卻不好再反駁。
汪直巧妙地將話題從“私通反賊”轉移到了東西廠的爭功諉過上,輕飄飄化解了尚銘的發難。席間眾人見狀,也紛紛打圓場,氣氛重新活絡起來。
淩雲鶴緩緩坐下,背後卻驚出一層細汗。方才一瞬,他幾乎感到刀鋒貼頸而過。他舉杯假意飲酒,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再次掃過席間眾人。
就在這時,他的視線定格在了對麵一位一直沉默寡言的老宦官身上。此人麵白無須,神態恭謹,坐在司禮監幾位大璫之中,位置頗為靠前。淩雲鶴認得他,乃是司禮監隨堂太監之一,王振。據聞其在宮中資曆極深,雖不似掌印太監那般權傾朝野,卻也是內廷中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
吸引淩雲鶴注意的,是王振把玩酒杯的那隻手。他手指枯瘦,其中一指上戴著一枚碩大的玉扳指。暖閣燈火輝煌,那扳指材質溫潤,看似尋常,但當王振的手指微微轉動酒杯時,某個角度之下,扳指側麵似乎極快速地閃過一抹極細微的異樣反光。
那反光的輪廓……像極了某種勾爪利齒的抽象圖案!
淩雲鶴的心臟猛地一跳。燭龍紋樣?!
他立刻凝神想要看得更仔細些,但王振似乎察覺到了他的注視,手指一收,將手縮回了袖中,隨即抬起眼,渾濁卻精明的目光與淩雲鶴的視線對了個正著。
那目光平靜無波,甚至帶著一絲老邁之人的溫和,卻讓淩雲鶴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王振對他微微頷首,仿佛隻是長輩對晚輩的隨意致意,隨即自然地轉開視線,與身旁的另一位太監低聲交談起來,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淩雲鶴低下頭,看著杯中晃動的酒液,心中卻已掀起驚濤駭浪。
那一眼,是巧合?還是警告?
司禮監隨堂太監王振……他的扳指上,難道真的刻著“燭龍”?
慶功宴依舊喧鬨,佳肴美酒香氣四溢,但淩雲鶴卻感覺仿佛有無形的陰影籠罩而下,寒意刺骨。這場盛宴,果然處處是陷阱,步步藏殺機。而那隻名為“燭龍”的巨獸,其爪牙,或許就隱藏在這歌舞升平之下,與他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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