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駛出西山山口,重新踏上相對平坦的官道,仿佛從一片光怪陸離的秘境重返人間。然而,車廂內的氣氛卻比入山時更加凝重。那卷暗藏驚天秘密的帛書,如同有千鈞之重,壓在淩雲鶴的胸口,也壓在裴遠的心頭。
官道上的盤查果然嚴密了許多。不僅是尋常的稅卡兵丁,更有身著東廠番子服飾的精乾人員混雜其中,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過往車馬行人。見到淩雲鶴一行的勘合文書,尤其是那“奉旨勘察”的字樣,盤查的番子態度雖恭敬,但眼神中的審視與探究卻毫不掩飾。
“淩先生辛苦了,此行西山,可有所得?”一個看似頭目的番子皮笑肉不笑地問道,目光似有意似無意地掃過車廂。
淩雲鶴掀開車簾,露出恰到好處的疲憊與一絲學術鑽研後的專注,淡然道:“有勞掛心。西山古跡頗多,於前朝宮苑防火布局確有些許印證,需回去後細細整理,方可呈報陛下。”他語氣平和,將“防火布局”四字稍稍加重,儼然一副恪儘職守、心無旁騖的模樣。
那番子見問不出什麼,又仔細查驗了文書和隨行人員,這才揮手放行。馬車再次啟動,將那些探究的目光甩在身後。
“東廠的狗鼻子,真靈。”裴遠壓低聲音,語氣帶著厭惡,“看來我們前腳剛離京,後腳就有人把消息遞出去了。”
“意料之中。”淩雲鶴放下車簾,神色恢複冷峻,“尚銘絕不會放過任何可能抓住我們把柄的機會。西廠的人,想必也在一旁看著。”他頓了頓,補充道,“回京之後,一切如常。你我還是‘奉旨休養’的閒散之人與‘新晉儘職’的錦衣衛鎮撫。這帛書之事,絕不可對任何人提起,包括你我最信任的下屬。”
“先生放心,裴遠明白。”裴遠重重點頭,“隻是……這帛書,我們該如何處置?總不能一直帶在身上。”
淩雲鶴沉吟片刻,眼中閃過睿智的光芒:“帶回寓所風險太大。東西兩廠,甚至可能還有‘燭龍’的眼線,恐怕早已將那裡盯得水泄不通。我們需要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既要能藏匿此物,又要便於我們隨時查閱研究。”
他腦中飛速掠過幾個地點,最終鎖定一處:“先去城南的‘墨韻齋’。”
“墨韻齋?”裴遠略顯疑惑,那是一家看似普通的書畫鋪子,他偶爾替淩雲鶴去購買些紙墨。
“那是我一位故交所開,此人淡泊名利,精通裝裱修複之術,更重要的是,絕對可靠。”淩雲鶴解釋道,“將帛書混入一批需要修複的古畫之中,交由他秘密處理,最為穩妥。即便有人搜查,也難以從成千上萬的殘破古籍字畫中找出特定的一卷。”
裴遠恍然,心下佩服淩雲鶴思慮之周詳。
馬車並未直接返回淩雲鶴的寓所,而是在城內繞了幾個圈子,確認無人跟蹤後,才悄無聲息地停在了城南一條僻靜小巷的“墨韻齋”後門。
齋主是一位年約五旬、清瘦矍鑠的老者,姓顧,見到淩雲鶴深夜來訪,並不驚訝,隻默默將二人引入內室。室內堆滿了各種待修複的字畫古籍,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墨香和糨糊氣味。
淩雲鶴屏退裴遠在門外守候,簡短低聲向顧齋主說明了情況,並未提及帛書具體內容,隻說是極其重要的古物,需秘密修複並妥善藏匿。
顧齋主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並不多問,隻鄭重點頭:“淩先生放心,老朽省得。”他接過那卷以普通畫軸偽裝的帛書,手指輕輕拂過軸身,便感知到內裡材質的特殊,神色更加凝重。“需要多久?”淩雲鶴問。
“此物年代久遠,需小心處理,快則十日,慢則半月。修複期間,絕不會讓第三人經手。”顧齋主保證道。
“有勞顧老了。”淩雲鶴深深一揖。將帛書交予此人,他才能稍稍安心。
離開墨韻齋,夜色已深。京城依舊繁華,燈火闌珊,但淩雲鶴與裴遠卻覺得,這熟悉的街市之下,湧動著比西山深處更加危險的暗流。
回到寓所,果然發現四周監視的眼線有增無減。淩雲鶴故作不知,如常洗漱歇息。但在搖曳的燭光下,他與裴遠對坐,壓低聲音,開始謀劃下一步。
“帛書內容驚世駭俗,‘燭龍’根基之深、圖謀之邪,遠超想象。”淩雲鶴指尖蘸著茶水,在桌麵上無意識地劃著,“我們現在勢單力薄,貿然揭開,非但無法撼動其根本,反而可能招致滅頂之災。”
裴遠深以為然:“先生所言極是。那我們該如何是好?難道就任由這隱患存在?”
“當然不。”淩雲鶴目光銳利,“但需改變策略。此前我們是被動查案,如今,我們要轉為暗中布局。第一,蟄伏。你我近期絕不能再有任何引人注目的舉動,要讓對方覺得我們已安於現狀,甚至被西山之行嚇破了膽。第二,積勢。裴遠,你需利用鎮撫之職,在不引起懷疑的前提下,暗中留意宮中、京營乃至朝中,是否有任何與‘燭龍’符號、西山異動、或前朝‘癸酉之變’相關的蛛絲馬跡,尤其是人員、物資的異常調動。但切記,隻觀察,不深究,不記錄。”
“第三,”淩雲鶴聲音壓得更低,“我們需要盟友。但選擇盟友,必須萬分謹慎。東西兩廠不可信,清流官員易壞事。或許……可以從那些與‘燭龍’可能存在利益衝突,或同樣深受其害的勢力邊緣入手,比如……某些看似安分,實則心中另有盤算的宗室,或是與萬貴妃並非鐵板一塊的宮內勢力……這需要時機和極其小心的試探。”
裴遠將淩雲鶴的每一條吩咐都牢記於心,感到肩上的擔子沉重,卻也明確了方向。
“最重要的是,”淩雲鶴最後強調,眼神無比嚴肅,“在擁有足夠自保和反擊的力量之前,我們必須忍耐。這卷帛書是我們的底牌,也是催命符。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可輕易示人。我們要像獵人一樣,耐心等待獵物露出破綻的那一刻。”
燭火劈啪一聲,爆開一朵燈花。窗外,更夫的梆子聲由遠及近,又漸漸遠去。京城沉入夢鄉,而淩雲鶴與裴遠,卻在這靜謐的夜色中,開啟了一場更加凶險、更加漫長的暗戰。歸京,並非結束,而是另一場更加隱秘謀略的開始。真正的風暴,正在這極致的平靜下,悄然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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