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連綿了三日,將京城的朱牆碧瓦浸潤得深沉,也將人心底那份焦灼與不安,濡染得更加濕重。裴遠派遣出的那名心腹耳目,名喚趙千,是跟了他多年的老部下,祖上三代都是京營斥候出身,最擅長的便是隱匿與追蹤。趙千得了死命令,如同鬼魅般,日夜綴上了那個在雜物偏庫旁丟棄密信的小太監。
淩雲鶴則在寓所中,表麵依舊是那副寄情書畫的閒散模樣,內心卻如同繃緊的弓弦。他深知,這條意外得來的線索何其珍貴,又何其脆弱。任何一絲風吹草動,都可能讓那驚弓之鳥徹底消失在深宮的重重殿宇之中。
趙千的回報,通過裴遠,每日一次,悄無聲息地傳入淩雲鶴耳中。
那小太監名叫小德子,年紀不過十四五歲,在司苑局當差,負責打理宮苑內一些邊角區域的草木雜役,是個再卑微不過的角色。他平日裡沉默寡言,做事也算勤懇,並無太多引人注目之處。若非那日裴遠無心撞破,誰也難以將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小內侍,與那神秘詭異的“燭龍”聯係起來。
趙千的監視極為小心,從不敢靠近百步之內,隻借助宮牆拐角、樹木陰影、乃至其他往來宮人的身影作為掩護,遠遠觀察。他發現,小德子的生活極有規律,每日除了固定的勞役,便是吃飯、睡覺,與同屋的其他幾個小太監也少有深交,顯得有些孤僻。
然而,在監視的第三日黃昏,趙千發現了一絲異常。小德子在完成當日最後的灑掃後,並未直接回住處,而是繞了一段路,走向禦書房外圍區域一處專供低階雜役行走的僻靜廊道。他在廊道儘頭的一根朱漆柱子旁停留了約莫半盞茶的功夫,期間隻是低著頭,似乎在整理鞋襪,目光卻幾次飛快地掃過四周。隨後,他便若無其事地離開了。
趙千並未立刻上前查看,而是耐心等到夜幕降臨,宮燈初上,才借著夜色掩護,悄然摸到那根柱子旁。他仔細檢查了柱身及其周圍地麵,並未發現任何物品遺留或標記。但憑借老練斥候的直覺,他感覺這裡很可能是一個接頭的固定地點。
“他在等人,或者,在確認信號。”淩雲鶴聽到此處,眼中精光一閃,“繼續盯緊,尤其是那個廊道和柱子。”
又過了兩日,依舊是黃昏時分,細雨暫歇,天際露出一線昏黃。小德子再次出現在了那條僻靜廊道,重複了之前的舉動。而這一次,在他離開後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另一個身影,出現在了柱子旁。
那是一個身著青袍的低級文吏,年紀約莫三十上下,麵容普通,身形瘦削,手裡捧著幾卷文書,步履匆匆,看起來與那些在各部門之間傳遞公文、忙碌不堪的尋常書吏毫無二致。他在柱子旁並未停留,隻是經過時,腳步似乎微不可察地緩了那麼一瞬,目光極快地掃過柱身某個特定位置,隨即恢複常態,迅速消失在廊道另一頭。
“文吏?”裴遠得到趙千的回報時,心中一震。禦書房伺候的低級文吏,平日負責的大多是整理、謄抄一些無關緊要的文書檔案,地位不高,卻因其工作性質,能夠接觸到大量宮廷內外的信息流,雖非核心機密,但若加以篩選分析,亦能拚湊出不少有價值的情報。更重要的是,這個身份毫不起眼,極易被人忽略。
“確定是他?”淩雲鶴追問細節。
“趙千看得分明,那文吏在經過柱子時,眼神有過極其短暫的停留,方向正是小德子之前‘整理鞋襪’時目光掃過的區域。而且,時間點銜接得如此巧妙,絕非巧合。”裴遠肯定道。
“查!立刻查清這個文吏的底細!”淩雲鶴當機立斷,“姓名、籍貫、何時入宮、在何處任職、人際關係,越詳細越好!但切記,絕不可動用錦衣衛或任何明麵上的力量,讓趙千通過他在宮內的其他可靠關係,旁敲側擊,小心打聽。”
“明白!”
調查進行得異常謹慎。通過趙千在宮內雜役、老宦官中經營的一些不起眼的人脈,花了數日功夫,才終於摸清了這個文吏的大致情況。
此人名叫孫槐,直隸人士,科舉屢試不第,後因寫得一手好字,經同鄉引薦,約在五年前補了個禦書房書辦的缺,平日裡主要負責整理歸檔一些過往的、不涉機要的奏章副本和地方誌書。為人看似老實本分,做事勤懇,從不與人爭執,也未見與哪位權貴有過密的往來,在禦書房一眾書吏中,屬於最沒有存在感的那一類。
“孫槐……五年……”淩雲鶴反複咀嚼著這幾個信息。五年時間,足夠一個有心人,在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況下,利用職務之便,悄無聲息地構建起一個信息收集網絡,甚至發展下線。小德子這樣的低等太監,或許就是他發展的眼線之一,負責傳遞一些無法通過正常文書渠道獲取的、零碎卻可能關鍵的宮內動態。
“先生,看來這孫槐,就是小德子的上線,是‘燭龍’埋在宮中的又一顆釘子!”裴遠語氣帶著發現獵物的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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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雲鶴卻顯得更為冷靜:“目前看來,可能性極大。但孫槐是否就是終點?他上麵是否還有更高層級的指揮者?他傳遞出去的信息,最終流向何處?這些,我們都還不知道。”
他踱步到窗前,望著窗外庭院中積蓄的雨水,緩緩道:“孫槐這條線,比小德子更重要,也更容易斷。我們必須更加小心。讓趙千暫停對小德子的直接監視,以免打草驚蛇,將全部精力,轉移到孫槐身上。我要知道他每日的行蹤軌跡,接觸的所有人,尤其是那些看似平常、卻可能蘊含特殊意義的接觸。”
“另外,”淩雲鶴轉身,目光深邃地看著裴遠,“想辦法,在不引起任何懷疑的前提下,摸清孫槐在宮外的社會關係。他的家人、親戚、同鄉、舊友……任何可能與他保持聯係的人,都要留意。‘燭龍’的觸角,絕不會隻限於宮內。”
“是!”裴遠感到肩上的擔子又重了幾分,但方向卻前所未有的清晰。
順藤摸瓜,終於觸碰到了一個更具實質性的目標。孫槐這條“藤”後麵,牽連的會是一個怎樣的“瓜”?是“燭龍”在宮內的信息樞紐,還是僅僅另一個微不足道的環節?淩雲鶴不知道,但他確信,沿著這條線深挖下去,必將更接近那燭影重重的核心。京城的雨還在下,而一場更加隱蔽、更加精細的狩獵,已經悄然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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