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遠如一抹幽魂，緊貼著冰冷潮濕的土崖壁，緩緩向那燈火闌珊的碼頭區域靠近。河水冰涼刺骨，他卻渾然不覺，全身感官提升至極致。耳中是水波輕拍岸壁的細響，以及遠處守衛模糊的交談聲；眼中是黑暗中各種物體的輪廓與移動的影子。
他選擇了一處位於兩盞風燈照射範圍之間的陰影地帶，那裡堆放著一些廢棄的木箱和纜繩，正好提供了絕佳的掩蔽。深吸一口氣，他如同壁虎般靈巧地攀上濕滑的崖壁，避開巡邏守衛的視線，悄無聲息地翻過碼頭邊緣的欄杆，落地時一個翻滾，便隱入了那堆雜物之後。
心臟在胸腔中沉穩地跳動，裴遠調整著呼吸，目光如炬，掃視著近在咫尺的倉廩。那幾個洞穴入口皆裝著厚重的木門，門上掛著碩大的銅鎖，有持刀漢子在門前值守，神情警惕。其中最大的一個倉廩門前，守衛尤其森嚴，竟是四人一組，分列兩側，眼神銳利如鷹，不時掃視著碼頭水麵和通往岸上的小路。
就是這裡了！裴遠心中斷定，這最大的倉廩，必然藏著最重要的東西。
他耐心等待著時機。碼頭上並非時刻有人走動，巡邏的守衛也有固定的路線和間隔。他計算著時間，觀察著光影的變化，如同潛伏的獵豹，等待著獵物鬆懈的一瞬。
機會來了。一隊巡邏的守衛剛剛走過最大倉廩的門前，與固定守衛短暫交談幾句後，便向著碼頭另一端走去。而固定守衛的注意力，也隨著巡邏隊的離去，下意識地向外掃視。
就是現在！
裴遠身形如電，從雜物堆後閃出，利用那幾個固定守衛視線交錯的微小盲區，如同一縷青煙，貼著倉廩粗糙的石壁，瞬間溜到了那扇巨大木門的側麵陰影裡。他的動作快得幾乎超出了人眼的捕捉，甚至連風聲都未曾帶起。
背靠著冰冷粗糙的石壁，裴遠能聽到門內隱約傳來的聲響，似乎是沉悶的金屬碰撞聲，還有一股若有若無的、熟悉的刺激性氣味從門縫中隱隱透出——是那種特殊火油！
他需要進去！硬闖絕無可能，隻能另尋他路。他抬頭向上望去，倉廩並非完全由岩石開鑿，上部是以粗大的原木和夯土搭建，頂部似乎留有通風換氣的縫隙。
裴遠深吸一口氣，手足並用，指尖扣緊岩石和木料的微小凸起，施展出精妙的壁虎遊牆功，身形緊貼著近乎垂直的崖壁和倉廩外壁，如同靈猿般向上攀爬。動作輕盈而迅捷，下方的守衛全然未曾察覺頭頂悄然掠過的黑影。
不過片刻，他已攀至倉廩頂部。果然，靠近崖壁內側的位置，有幾個一尺見方的通風口，用粗糙的木柵欄封著。他選了一個位置最隱蔽的，取出隨身攜帶的、用於暗探的精鋼匕首，運起內力，小心翼翼地將匕首尖端插入木柵欄與石壁的縫隙，無聲無息地撬鬆了幾根柵欄木條，弄出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缺口。
一股更濃烈的、混合著鐵鏽、火油和塵土的氣味從通風口湧出。裴遠毫不猶豫，身形一縮，便如同泥鰍般滑了進去。
身體落入倉廩內部的瞬間，他調整姿態，輕巧地落在一堆硬物之上，未曾發出大的聲響。他立刻伏低身體，屏住呼吸，銳利的目光在黑暗中急速掃視。
倉廩內部空間極大，借著從通風口透入的微弱天光以及幾盞掛在牆壁上、散發著昏暗光芒的油燈，裴遠看清了眼前的景象，饒是他久經沙場、見慣風浪，此刻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心頭巨震！
眼前所見，絕非他預想中的私鹽堆積如山。
靠近門口的區域，整整齊齊地碼放著一捆捆的長槍，槍尖在昏暗中閃爍著幽冷的寒光。旁邊是一排排製式的腰刀、盾牌，甚至還有十幾架強弩和幾箱閃著黃澄澄光芒的弩箭！這些軍械保養得極好，絕非民間仿造的劣質品，而是實實在在的軍中製式裝備！
而在倉廩的更深處，景象更是駭人！那裡堆放著數十個密封的、塗著防潮黑漆的木桶，桶身上隱約可見某種海外文字的標記，那股特殊的火油氣味正是從這些木桶中散發出來。除了火油，旁邊還堆放著一些他從未見過的、結構複雜的金屬部件，似是某種大型器械的一部分，泛著冷硬的金屬光澤。
這哪裡是什麼私鹽倉庫？這分明是一個儲量驚人的軍械庫！走私的，果然是軍國禁器！
裴遠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他瞬間明白了沉屍案的殘忍，明白了揚州沈府為何被屠！這一切，都是為了掩蓋這個足以震動朝野、引發滔天巨禍的秘密！走私鹽油或許是為了牟取暴利，但走私如此數量的軍械，其目的，唯有——造反！
他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知道此地絕不可久留。必須立刻將這個消息帶回去給先生！他小心翼翼地移動，試圖靠近那些木桶和陌生金屬部件，想看得更仔細些，或許能找到關於來源或去向的線索。
然而，就在他移動到一堆木箱旁時，腳下似乎絆到了什麼極細的、幾乎看不見的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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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鈴鈴——！”
一聲清脆而急促的銅鈴聲驟然在寂靜的倉廩內響起！聲音雖然不大，但在封閉的空間內卻顯得格外刺耳！
“有賊！”
“在那邊！”
倉廩內外，頓時響起一片厲喝和雜亂的腳步聲！門外的守衛被驚動，倉促的腳步聲和拔刀聲迅速逼近大門！
裴遠臉色一變，心知行蹤已然暴露！他毫不猶豫，身形暴起，不再隱藏，如同離弦之箭般射向剛才進來的那個通風口！
“攔住他！”
“彆讓他跑了！”
幾名原本在倉廩內值守的漢子從暗處衝出，手持利刃撲了上來。裴遠眼中寒光一閃，腰間短刃已然出鞘，刀光如匹練般閃過，叮當幾聲脆響，已將最先撲到的兩人手中兵刃格開，同時腳下連環踢出，將另外兩人踹飛出去，撞倒在後麵的軍械堆上，引發一陣混亂。
他不敢戀戰，腳下發力，身形一縱，已抓住通風口的邊緣，就要翻身而出。
就在這時，“咻！咻！”兩道淩厲的破空聲從下方襲來！是弩箭！
裴遠身在半空，無處借力，隻得猛地擰身，短刃在身前劃出一道弧光，“鐺”的一聲格開一支弩箭，另一支卻擦著他的肋下飛過，帶起一溜血珠，火辣辣地疼！
他悶哼一聲，動作卻毫不停滯，借勢向外翻出，落在了倉廩頂部。下方，嘈雜的人聲、腳步聲、兵刃碰撞聲已然響成一片，整個碼頭區域如同被捅破的馬蜂窩，瞬間沸騰起來！無數火把被點燃，光影晃動，呼喝聲四起，紛紛指向倉廩頂部。
裴遠捂住肋下的傷口，鮮血從指縫中滲出。他看了一眼下方如同潮水般湧來的追兵，又望了一眼淩雲鶴等人藏身的方向，一咬牙，不再沿原路返回，而是選擇相反方向，沿著倉廩頂部，向著黑水蕩更深處、蘆葦更為茂密的區域，發足狂奔！
必須引開追兵！絕不能讓他們發現先生的位置！
他的身影在倉廩頂部的陰影中幾個起落，便消失在茫茫的蘆葦蕩與深沉的夜色之中。身後，是無數點燃的火把和憤怒的吼叫聲，如同一條巨大的火龍，開始在這片死亡水域中，展開瘋狂的搜捕。
倉廩驚變，秘密曝光，殺局已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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