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樓之內，血腥未散，傷痛纏身，但淩雲鶴的目光卻銳利如初，甚至比那躍動的燈焰更加灼亮。他迅速打開那浸染著血與陰謀的包裹，將其中最關鍵的內應名單、軍械儲備清單摘要、以及幾封指向性最強的密信抄本單獨取出，以防水的油布反複包裹，塞入一個特製的細竹筒中，以火漆密封。
“裴遠，”淩雲鶴看向倚坐在旁、氣息微弱的裴遠，語氣凝重，“此物關乎平叛大局，關乎江淮無數生靈，必須立刻送出！西廠曹元曾言，若有重大進展，可於島嶼東北角最高處，點燃三堆呈‘品’字形之狼煙，彼自有接應之法。然我等皆傷重，強行突圍至東北角，恐難如願。”
裴遠掙紮著想站起，卻因失血過多一陣眩暈，苦笑道：“先生，我……”
“不必你親自去。”淩雲鶴打斷他，目光轉向雖臉色蒼白卻尚能行動的周五，“周五，此事需勞你一行。你精於潛行匿蹤，趁眼下島上前方倉廩火勢未熄，守軍注意力被牽製，混亂未平，設法潛出石樓，尋路徑往東北角，點燃狼煙！此乃九死一生之途，務必小心！”
周五沒有絲毫猶豫，接過那沉甸甸的竹筒，貼身藏好，抱拳道：“先生放心！周五定不辱命！隻要有一口氣在，必將信號送出！”說罷，他身形一晃，如同融入陰影的狸貓，悄無聲息地自石樓一扇破損的側窗滑出，消失在黎明前最濃重的黑暗與遠處尚未平息的混亂之中。
送走周五，淩雲鶴強撐著疲憊傷痛的身軀，就著昏黃的燈火，開始快速翻閱那些核心賬冊與密信原件。他的大腦飛速運轉，如同最精密的算盤，將一條條軍械流向、資金往來、人員代號與之前掌握的江淮局勢、白蓮教活動區域、以及那份內應名單相互印證、勾連。
“童猛，你可知曉，那‘浪裡白條’張順，除水性精熟外，是否還通曉馴養信鴿或其他快速傳訊之法？”淩雲鶴忽然抬頭，問向倚牆而坐的童猛。
童猛忍痛思索片刻，眼中閃過一絲光亮：“先生，張順兄弟……他昔年在閩海水師時，據說曾負責過一段時間的沿海烽燧訊號傳遞，對軍中常用的幾種簡易密碼、燈語、旗語應當熟悉！而且他為人機敏，或可一試！”
“好！”淩雲鶴精神一振，立刻取過幾張空白紙頁，以炭筆疾書。他並未抄錄全部內容，而是將內應名單上最關鍵的幾個姓名職務、軍械清單中幾處至關重要的叛軍秘密囤積點、以及幾條剛剛從孫霸密信中新發現的、關於叛軍下一步可能動向的線索，以極其簡練的暗語編碼寫下。這些暗語，是他結合軍中常用密碼與自身經驗臨時創設，即便被截獲，一時也難以破解。
他將寫滿暗語的紙卷好，看向童猛：“童兄弟，還需你再堅持一下。你與張順有舊，我寫一份手令，你設法尋機，將此法傳授於張順，令他務必在我等預定撤離的‘鬼灘’方向，以燈火或反光之物，將這些訊息，傳向外海！無論外麵是西廠的接應船，還是恰好路過的官軍巡船，隻要能收到，平叛大局或可加速！”
童猛咬牙，用尚能活動的右手接過紙卷，重重點頭：“某家曉得！就算爬，也要將消息送到張順兄弟手中！”他掙紮著站起身，一步一挪地向石樓外行去，身影很快沒入漸亮的晨曦與未散的硝煙中。
淩雲鶴做完這一切，才緩緩坐回椅中，額上已是冷汗涔涔。他看了一眼地上如同死狗般的孫霸，又看了看因失血而意識有些模糊的裴遠，心中憂慮重重。釜底抽薪之策已出，但能否成功送達，能否被準確解讀，能否及時發揮作用，皆是未知之數。他們此刻，如同被困孤島的囚徒，將所有的希望寄托於那渺茫的訊號與未知的接應。
時間在焦灼的等待中緩慢流逝。遠處的喊殺聲與爆燃聲漸漸稀疏，但並未完全停止，顯然張順等人仍在率殘部依托亂石區與火勢進行著頑強的抵抗與牽製。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半個時辰，或許更久。東方天際已泛起魚肚白，驅散了些許黑暗。
突然，一直強打精神留意外間動靜的裴遠，猛地抬起頭，虛弱卻帶著一絲驚喜：“先生！你看東北方向！”
淩雲鶴霍然轉頭，透過石樓的窗隙向外望去！隻見在島嶼東北角那處最高的懸崖頂端，三股粗大的、帶著特殊青灰色調的狼煙，正筆直地衝向漸漸明亮的天空！在黎明清澈的背景下，顯得格外醒目！
“周五……成了！”淩雲鶴心中一塊巨石稍稍落下。
幾乎與此同時，守在窗邊的裴遠又低呼一聲：“海上有動靜！有船！是快船！正向‘鬼灘’方向靠攏！”
淩雲鶴疾步至窗邊，極目遠眺。果然，在熹微的晨光與尚未散儘的薄霧中，隱約可見兩艘形製與“海鰍船”相似、卻懸掛著普通商船旗幟的快船，正避開主航道，以一種近乎冒險的速度，向著他們來時登陸的那片凶險的“鬼灘”疾馳！船頭，似乎有人正以燈火打著某種規律的信號！
“是西廠的人！他們看到了狼煙，也看到了張順可能發出的燈光信號！”淩雲鶴眼中終於露出一絲如釋重負。汪直雖然冷酷算計，但其效率與能量，確實不容小覷。
“先生……我們……能走了嗎？”裴遠的聲音帶著疲憊與期盼。
淩雲鶴重重點頭，目光掃過地上昏迷的孫霸，以及石室內那些無法帶走的沉重證物原件：“走！帶上孫霸這個活口，以及最關鍵的原件，我們撤離！童猛和張順他們，看到接應，應該也會向‘鬼灘’彙聚！”
希望之火，已然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點燃。這釜底抽薪之計，能否真正扭轉千裡之外的平叛戰局，答案即將在接下來的奔逃與彙合中，逐步揭曉。而他們用生命與鮮血換取的這些證據與情報，正如同投入靜湖的石子，即將在帝國的軍政中心，激起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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