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搖曳，將淩雲鶴的身影投在書房的粉壁上，扭曲晃動，一如他此刻洶湧翻騰的內心。雷罡用鮮血鋪就的線索，不再是模糊的指向，而是化作了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雙影案”與“燭龍”組織那看似虛無縹緲的連接點上，發出刺耳的“嗤嗤”聲，留下無法磨滅的焦痕。
“燭龍”不再僅僅是隱藏在賬冊符號後的幽靈，它的爪牙、它的手段、它賴以生存的古老根基，都因“天工密錄”這四個字而驟然清晰。淩雲鶴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並非源於恐懼，而是源於對那即將揭開的、深不見底的黑暗的認知。這壓力無形無質，卻比刀架脖頸更令人窒息，它來自這座帝都的每一個角落，來自那滲透在權力肌理中的腐朽與瘋狂。
他再次展開那張已然布滿標記與連線的輿圖，目光沉凝。墨跡未乾之處，代表著雷罡殞命之地的標記被他用朱筆重重圈起，鮮紅刺目，如同一聲無聲的呐喊。從這血色的圓心，數條墨線如毒蛇般蜿蜒射出，精準地纏繞上那幾家被標記的藥鋪、香料鋪，最終，死死咬住了“天工密錄”這個散發著陳腐與危險氣息的源頭。
他的指尖停留在“天工密錄”上，感受著那筆墨下可能蘊藏的驚濤駭浪。成祖爺的雷霆手段，異姓王的煊赫與覆滅，被付之一炬的“天工院”……這一切塵封的曆史，為何在數十年後，會與攪動當下風雲的“燭龍”產生如此致命的關聯？雷罡，一個錦衣衛千戶，他究竟在故紙堆裡嗅到了什麼，竟值得“燭龍”如此迫不及待地、以這種近乎示威的方式將其鏟除？這密錄之中，記錄的難道不僅僅是奇技淫巧，而是某種能動搖“燭龍”根基，或是能助其完成最終“重塑”的關鍵？
思緒紛至遝來。那詭異的“雙影”，絕非簡單的江湖幻術，它逼真到能讓多人同時產生幻覺，甚至可能蘊含著更深的、不為人知的作用。那眉心一點朱紅，細如針尖，卻能瞬間奪人性命於無形，這需要何等精密的器械與對人體結構的深刻了解？還有那若有若無的奇異甜香，它在其中扮演著什麼角色？是致幻的引子，還是某種催化媒介？這一切，似乎都能從那被剿滅的“天工院”找到遙遠的回響。
“大人。”裴遠的聲音帶著一絲刻意壓低的急促，在門外響起，打斷了他的沉思。
“進。”
裴遠推門閃入，身上帶著秋夜的寒涼，他迅速掩上門，臉上雖有奔波勞頓的痕跡，但眼神卻亮得驚人：“大人，都已安排妥當。我們最精乾的暗哨已經像釘子一樣楔進了那幾家鋪子周圍，用的是從未在京畿露過麵的生麵孔，身份背景乾淨，絕不會引起懷疑。至於‘天工密錄’……”
他頓了頓，上前一步，聲音壓得更低：“屬下動用了那條埋得最深的線，聯係上了一位早已致仕、曾在刑部檔案庫待了三十年的老書辦。他年事已高，記憶卻異常清晰，尤其是對前朝舊案。他冒著殺身之禍，透露了一些秘辛。”
淩雲鶴目光灼灼：“講！”
“據那位老書辦回憶，成祖朝時，那位封號‘寧’的王爺，其‘天工院’所圖，遠非尋常奇巧。院內網羅的不僅是巧匠，更有精於藥理、毒物、機關、乃至……攝心幻惑之術的異人！其所研之物，有能令人陷入迷幻、眼見虛妄的‘迷神香’；有能操控精密機括、於百步外取人性命的‘含沙射影’之器；甚至……有傳聞提及一種名為‘鏡像傀儡’的邪術，可短時間內製造出與真人無二的虛影，用以惑敵或替身！”
裴遠每說一句，淩雲鶴的心便沉下一分。迷神香？含沙射影？鏡像傀儡？這些隻存在於野史雜談中的詭譎名目，竟然可能真實存在過！而且，與“雙影案”中那致幻的香氣、那精準的眉心一擊、那詭異的複製人影，幾乎完美對應！
“寧王伏誅後，‘天工院’核心秘錄大多被毀，但總有零星殘卷流落隱匿。老書辦隱約記得，當年查抄案卷中，似乎就有一份名為《天工密錄·殘卷》的東西被封存，因其內容過於驚世駭俗，被列為最高機密，非旨意不得調閱。雷千戶所查，恐怕就是此物！”
所有的碎片，在這一刻轟然拚合！一個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圖景，在淩雲鶴腦海中浮現：
“燭龍”組織，極可能就是當年寧王“天工院”的遺毒！他們繼承了那些被正統視為禁忌的恐怖技藝，並經過數十年的潛伏與發展，將其變得更加完善、更加致命！他們利用龐大的資金網絡支撐這些秘術的研究與應用，那“雙影案”，就是他們在最終起事前夕，進行的一次綜合性實戰檢驗——檢驗改良後的“迷神香”效果，測試“含沙射影”的精準度，演練“鏡像傀儡”在製造混亂與清除目標中的應用！
這根本不是什麼獨立的連環謀殺，這是“燭龍”吹響的、指向皇權終極目標的衝鋒號角！是終局之戰拉開序幕時，那一聲最刺耳、最血腥的鑼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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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雲鶴猛地站起身，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險些將案頭燭火撲滅。他幾步走到窗前，“哐當”一聲推開窗扇，深秋凜冽的夜風如同冰水般灌入，瞬間衝散了書房內沉悶的空氣，燭火在風中瘋狂搖曳，明滅不定，映照著他臉上前所未有的凝重與決絕。
他望向窗外，夜色如墨，吞噬萬物。遠處，紫禁城的輪廓在稀薄的月光和零星的宮燈映襯下，如同盤踞的洪荒巨獸，沉默而威嚴。然而，在淩雲鶴此刻的眼中，那巨獸的陰影之下，正有一條繼承了古老惡毒衣缽的“燭龍”，昂起了它猙獰的頭顱，張開了布滿獠牙的巨口，它的陰影不再滿足於隱匿，而是開始堂而皇之地籠罩這座帝國的中樞！
而他，淩雲鶴，這個意外窺破了其百年布局、洞悉了其終極野心的“絆腳石”，已然被卷入了這場注定你死我活的、決定國祚命運的風暴最中心！
終局的開端，已然由隱藏在暗處的對手，以如此囂張而殘酷的方式悍然開啟！
“裴遠！”淩雲鶴霍然轉身，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股破釜沉舟的寒意，“傳我命令，啟動我們布設於京城及畿輔所有州縣的暗樁、眼線，動用一切可以動用的資源！首要目標，深挖那幾家藥鋪、香料鋪背後的一切，查清‘迷神香’、‘含沙射影’部件的來源與流向！其次，不惜一切代價，查明‘天工密錄’殘卷的下落，以及‘燭龍’與寧王遺脈關聯的所有人證、物證！”
他目光如鷹隼般銳利，緊緊盯著裴遠：“同時，加派人手，十二個時辰不間斷，嚴密監控東西兩廠、錦衣衛北鎮撫司，尤其是幾位督公、指揮使以及核心檔頭、千戶的動向！我懷疑，‘燭龍’的鱗爪，早已深深嵌入這些帝國的鷹犬之中！”
略一停頓，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這冰冷的空氣化作胸中的雷霆：“還有，準備一下，明日卯時，遞我的名帖至西廠衙署。”
“大人，您是要……”裴遠心頭一緊。
“不錯，”淩雲鶴眼中閃過一絲冷冽的光芒，“我要親自去會一會那位汪直汪公公。是時候，去探一探這潭渾水，到底有多深，有多毒了！”
終局的序幕既已拉開，他便再無退路，唯有持燈前行，哪怕前方是萬丈深淵，是龍潭虎穴，他也要在這開端之處，為這搖搖欲墜的煌煌大明，搏殺出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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